江怀越一时没有回答,过了片刻才道:“自小就不辨善恶,随心所欲惯了吧……再有就是,也许他本性就随他那不知名姓的生父。”
相思蹙眉想了想:“那倒也是,我和姐姐分别像我爹娘,我娘最是端庄守礼,姐姐也是这样。”她说到此,忽然撑着下颔望向江怀越,试探问,“督公,您像令尊还是令堂?”
他本是沉静安宁的,忽然听到这问题,眸底微波乍敛,好似深潭被从天而降的冰凌砸动,惊起层层涟漪,却又迅疾凝结。
相思察觉到了这微妙的变化,惴惴不安地看着他的眼睛,嗫嚅道:“我没打探什么的意思,只是好奇了随便问问……”
灯火轻微晃动,映着他眸色愈加浓黑。
“我不记得了。”他忽而开口,不含情感,好似说的是一件极为遥远又极为不重要的事情。
相思怔了怔,随即努力笑得自然:“其实我对父母的模样也记得不清楚了,毕竟那时候还小……”
他没接过话题,屋内一时冷清。相思正想重新说别的事情,外面传来杨明顺哼着小曲的声音,她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小杨掌班来啦!”她欢快地站起身,迎出门去。
杨明顺在院子里笑嘻嘻地给她介绍晚饭的花样,江怀越坐在桌前,听着两人欢声笑语,心里不是滋味。
相思她,明显是为了不再继续那个令人难堪的话题,有意扮出的高兴。
他在宫里那么多年,察言观色本领一流,任何表情的内涵或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外面还在叽叽喳喳,杨明顺忽又钻到窗口叫他:“督公,相思姑娘请您出去!”
他皱皱眉,负手出了房间,杨明顺朝他诡谲地笑了笑,很快就消失在院门后。
夜空静谧,微云淡抹如曳纱缥缈,那一轮朗月华光皎皎,映千万里澄澄如昼,明辉清寒。
相思在将杨明顺送来的饭菜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要不是小杨掌班说起,我都糊里糊涂的,忘记今晚是中秋!难怪督公穿着蟒袍,是从大内刚刚出来?皇宫里怎么过中秋呢?”
她带着愉悦在忙碌,江怀越不想浇灭她的热情,只好简略地道:“也和寻常人家差不多,赏月祭月,只不过宫里花样多,今晚有专门的杂耍艺人,钻圈蹬人什么的都有。还备了烟火,待晚宴之后燃放。”
“好看吗?”相思回过头问。
他淡淡道:“我没看就回来了。”
她略有些不安,抚着青花瓷的碟子:“皇上不会责怪吗?”
“不会。他正高兴着,不在意这些。”江怀越走到石桌前,指指她摆放好的那几碟菜肴,“吃吧,很快就会凉了。”
她歪了歪头:“那大人您也吃啊?”
“我在宫里就吃好了。”
相思有点失落,自己坐了下来,拿着筷子吃了几口,总觉得这样不合适,便抬头央告:“大人您站在我眼前看我吃饭,感觉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他看看她,坐在了石桌对面。相思又吃了几筷子凉菜,一边吃一边偷偷瞥他,大红的蟒袍里是雪白的领子,依旧那样不苟言笑,却又在看着她吃饭……
她停下筷子,认真道:“您这样面朝我坐着光看不动,也让我感觉很奇怪啊!”
“那你想干什么?”江怀越觉得自己要被折腾死了,“站着不行,坐着又不对,叫我出去别碍眼?”
“不是这个意思。”她吓了一跳,生怕他真的来脾气了起身就走,“只是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样一个人吃饭……”
“怎么那么多事呢?烦的你!”他忍着脾气重新起身,转到她身侧,夺过筷子迅疾夹了几道菜丢到她碗里,寒着脸道,“都冷了!还真想让我也贴身伺候您用餐?宫里宫外一刻都不让我休息!”
相思面红耳赤,低着头默不吭声吃他丢进碗里的菜。
果然已经凉了。
可是嘴角边却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想要抑制都抑制不了。咬一咬嘴唇,桂花佳酿的香味淡淡萦绕,如一曲舒人心脾的小调轻轻在心底响起。
草丛间虫鸣唧唧,朗月光华下的庭院幽静如水,桂影婆娑间,相思起身持着酒壶,倒了浅浅一杯。双手奉送到江怀越面前:“大人。”
他本在出神望着桂树阴影,忽而发现她到了近前,不觉一愣。相思又上前一步,弯腰道:“我敬大人一杯。”
江怀越蹙眉:“怎么好端端想起敬酒给我?”
相思讶异:“今晚中秋,承蒙大人照顾……照顾至今,总得有所表示……”
她这话说得有点冠冕堂皇,不太像平日的品性,倒是让江怀越起了疑心,往杯中望了一望。相思看出他的犹豫,小小哼了一声,晃晃杯中桂花酒。“大人还怕我在酒里下药吗?”
“胡说八道。”他白了她一眼,夺过杯子一饮而尽。醇香浓郁的滋味让他本来有些凌乱的思绪倒是清晰了起来,他抬眼望她,近在咫尺,妙龄如玉。最初相逢时候的那种惶恐悲戚已经不见,如今却是明柔婉转,又含灵动。
她转回身又倒了一杯,这回倒是自己饮下。江怀越提醒她:“这酒喝起来甘甜,后劲不小。”
“是和我以前喝过的不太一样。京城里最近流行这种?”她似乎未在意。
江怀越道:“这不是京城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