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同学,我们还是同桌,”方重行动了动,与钟悯并肩站在一起,刻意忽略对方看向他嗓子的眼睛,“我也没想到阿姨您就是唐老先生的外孙女。”
“原来小方同学不随父姓,”钟竹语回忆起钟悯并排桌上的成绩条,对方重行这三个字和年级排名印象深刻,“不好意思,阿姨没怎么见过你,总以为是叫梁团图。”
“坐吧坐吧,别站着,”梁青玉从儿子瞥过来的一眼当中读出来不喜欢小名被重提的无亲,“竹语,你们叫他阿行就好。有时候我跟他妈妈会忘,喊图困根本不理人的。”
钟竹语认同道:“是,孩子长大了,也正常。那,阿行是随嫂子姓?”“对,他跟他妈妈姓,”梁青玉说,“他姐姐随我姓梁。”“那嫂子一定很漂亮,”她若有若无叹了一口,“就是可惜,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见过嫂子的面。”
感受到钟竹语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深上几分,方重行略感不适,只偶尔与之对视,抱以微笑。
梁青玉爽朗一笑:“总部事情多,她比较忙。等孩子们高考完,到时候可以一起聚一聚。对,你在北京怎么样?听你外祖说你现在经营一家连锁口腔医院,患者多不多?应该也挺忙的吧?”
两人继续寒暄聊天,方重行与钟悯坐成对角线,时不时看向彼此。
钟悯今天打扮得很乖。深橄榄绿衬衫外置件咖色波浪纹毛,同色系休闲裤,脚踩一双同上身相似绿棕拼色德训鞋,头发剪短许多,染黑了,整个人像被塞进一套不合适的模子里。
脖颈上的创可贴消失掉,红痕褪去颜色,余一点点小疤,不努力分辨就会完全将之忽略。方重行很想告诉他:今天的你也不太像你。
正苦于无法交流,手机在兜里震动,再一看,钟悯刚好把手机塞进膝盖下方,重新扣上十指。划开微信果然是他。【cawa:吹风吹病啦?】
【行行重行行:不知道。但是今天的你看起来不太像你。】
按下发送后看见钟悯又在憋着气笑,被钟竹语蹬了一眼便收起表情,正襟危坐地悄悄盲打。【cawa:别学我讲话,小鸭子。】
方重行下意识地想要纠正,学舌的应该是鹦鹉也不是鸭子,等开口回了钟竹语掷来的问题,恍然大悟。嗓音沙得不行,不是小鸭子是什么?
聊起天来时间过得快,转眼将近十一点,梁青玉留姑侄两人在家用餐,钟竹语只是稍稍客气几句,说“实在不好意思”,便重新坐下。
在她同意的瞬间,钟悯的眉毛狠狠拧作一团。梁青玉怡好将他脸上不耐收入眼底,将图图拉过来咬耳朵:“你跟钟悯关系怎么样
方重行满目疑问:“还可以啊,怎么了爸爸?”
“看他似乎不是特别乐意在我们家吃坂。”
方重行摇摇头,犹豫一会儿,轻声说:“他跟他姑姑………不太好。”梁青玉顿时了然于心:“真的是姑姑吗?”
方重行将食指竖在哺边,比了个“嘘”的手势:“不要在他面前提。”梁青玉拍拍他的肩膀,意为了解,转头去招呼客人。
午餐时梁青玉未打算拿酒,由佣人榨了两扎果汁摆在桌上。钟竹语看了一眼,不经意地问:“青玉哥,你珍藏的酒不给我尝尝吗?”
梁青玉一征,随后笑了笑:“我不常喝,没存什么好酒。”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让佣人去选了瓶白葡萄酒拿过来,正要询问钟竹语是否有开车,但被她抢先递过来酒杯:“谢谢青玉哥。
钟悯在一旁小声提醒:“你开了车的。”
钟竹语并未理会,依旧保持手向上托举酒杯的姿势,讨要一杯酒。
梁青玉为难地握着酒瓶,奋力打圆场:“改日吧,这瓶酒我给你留着,你们安全比较重要。”“小酌一杯不碍事,我等会儿叫代驾,”钟竹语说,“麻烦你,倒满。”“不用了叔叔,谢谢您的好意,”钟悯很快打断,“我姑姑她不胜酒力。”
钟竹语终于转过头了,目光从两只镜片中心透出,如炬,死死落在养子身上,审判般唤出他的名字:“钟悯。”姓名所有者承应:“嗯,在。”
两者剑拔弩张地胶着,时间似乎暂停流动。方重行与父亲相互对视一眼,同频地无声叹了一口气。
高脚杯砸向地面,一声濒死的尖锐破碎。
同样入耳的还有女人压抑且刺人的哭声,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父子俩全然呆若木鸡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怎么突然变成了这场面?方重行仅仅跑神片刻,注意力又放至钟悯的小臂。昭然若揭,高脚杯就是冲着他去的,方向偏离,碎在他脚边,溅起来的玻璃碎片扎进他手腕血管。
他脸上又流露出同那天五栋楼下的表情了,难堪,窘迫,隐忍,破碎。在场的管家比主人更震惊,经率先反应过来的小少爷提醒,才急忙去找医药箱。地上的碎片被清扫干净,方重行从管家手里接过医药箱,取出医用棉签,蘸湿酒精给镊子消毒,随后拽过正在滴血的手腕。
钟悯轻声说:“不用管我。”
方重行还没说什么,这边钟竹语好似应激:“对!不要管他!谁都不要管他!”
“有点痛,你忍一下。”方重行没有理会情绪失控的女人,波澜不惊地看了她一眼,拿镊子轻手轻脚把那一小块玻璃碎片夹出来,又用碘伏擦拭伤口,医用纱布绕几圈包扎完,打了个规矩的蝴蝶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