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车队启程,南风说不出话,就牵着马跟在后面。
“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若两人同看中一个姑娘,那就大大方方比一场,赢得光彩,输得心服。”帖木伦嚷嚷道,“让个手下过来卖乖哭惨算什么?他娘的丢不丢人?”
另一个天鹰战骑附和道:“就是!哭惨谁还不会?我们可汗才惨呢!为了给可敦寻找做玉弓的玉料,攀登雪峰时凿冰而上,亲手采了玉石背了下来,双手冻得都裂开了!”
听着突厥士兵七嘴八舌的说着他们可汗的惨事,邵钰衡回头看了眼南风,他依然执拗的跟在后面,而安遇至今未理睬他。
午后下了一场大雨,众人有的撑起了伞,有的戴上斗笠披上蓑衣,车队没有停,只是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南风被淋成了落汤鸡,连马儿都受不了挣开缰绳跑了,他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泞的地上,不远不近的跟着。
兴许是太过疲惫,这两日又滴水粒米未进,他发起了高烧。冷得牙齿打颤,头晕得厉害,眼前苍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就这样他也没有停下脚步,顽强的跟着,直到夜幕四合,前方车队驻扎下来,他终于失去最后一丝意识,昏倒在地。
西北初秋的夜晚,清寒。
南风忽觉一股热流从口中被灌下,干瘪的肠胃瞬间被暖到了。他幽幽睁开眼,模模糊糊看到一张温柔恬静的面孔,是个姑娘。她扶着他的肩膀,将一碗热辣的姜汤喂他喝下。
文尚宫打开帕子,将一个热乎乎的饼递到南风嘴边,南风饿极了,抓住饼就狼吞虎咽起来。文尚宫见状,忙把另外两个饼子也都给了他。那饼子里夹着肉,平常人吃一个就饱了,南风一连吃了两个,又抓起第三个吃了起来。
“小兄弟,你这是何苦呢?”文尚宫温声劝道,“我们殿下已答应可汗的求婚,婚书上也已加盖了两国的国印,那殿下就是左盟堂堂正正的可敦。无论你家公子对殿下有多痴情,她也不能跟你走!木已成舟,太晚了!你这样作践自己,殿下她虽然什么都没说,可她心里难受着呢,这两日她也是滴水粒米未进啊!”
南风和着泪吃着饼,文尚宫站起身正要走,裙角却被他拽住了。只见他解下包袱递给她,张嘴无声的说了几个字,然后指指马车。
“把这个给殿下?”文尚宫接过来问道。
南风点点头。
文尚宫抱着包袱往回走,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只觉得沉甸甸怪重的。她把包袱转交给安遇后,就站在马车外等候,却听到车里传来压抑的哭声。她登时慌了神,她服侍殿下这么久,还从见殿下这般哭过呢!
邵钰衡就在附近,听到哭声忙跑过来询问。文尚宫小声说了原委,邵钰衡掀起车帘一角,见安遇怀抱着个包袱,埋首极力克制着哭泣,却没有完全克制住,哭得断断续续,几乎喘不过气,邵钰衡的心顿时揪成一团,也顾不得规矩了,弯腰走进马车,抬手轻拍着她的背,道:“想哭就哭出来,大声哭,怕什么?”
安遇的头埋得更低了。邵钰衡看到她的脚边散落着几个小狗形状的木雕,难道她抱的包袱里装的全是这个?能让她如此伤心欲绝,莫非这对她而言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图秀可汗知道此事,气得一拳打折了一颗碗口粗的树。
车队再次行进时,几名突厥士兵就把南风绑了,原地看着他。南风像困兽一般无声的挣扎着,额头青筋直冒,眼看着车队渐行渐远,他急火攻心,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突厥士兵看了他一天一夜,确定他再也追不上车队,才放了他,给他留了些食物和水。南风躺在草地上,双目无神的望着薄雾中的晨曦,张口无声道:“公子啊,你和她注定无缘,放弃吧!”
半月后,江陵。
江陵道渺渺,远不知相思。
魏迎端坐在案前,眼睛盯着案上的一封信,泪流满面。魏桐进来见他这副模样,着实吓了一大跳,忙问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魏迎木然摇摇头,声音中却带无法掩饰的悲痛,“没事,一切安好。”他说话时,倾身往前,用衣袖遮住了那封信。
魏桐岂会相信?她的皇兄哪怕兵临城下他亦能气定神闲的赋诗下棋,哪怕在深山老林里东躲西藏他亦能潇洒自如的醉酒安睡,他的内心太强大,他能忍常人所不能忍。那么,究竟为何,他竟忍不住落泪了呢?而且,他貌似还不想让她知道。
好奇心驱使下,魏桐找到机会溜进了魏迎的书房,找到了那封信,而信的内容让她即惊又喜。
难怪皇兄会哭,因为那个女人,死了。
突厥左盟的迦依部不甘于向图秀可汗臣服,勾结已狼狈逃到右盟的丹烁可敦和都干特勤,倾巢而出袭击了和亲的车队。东齐的长公主,突厥左盟的新可敦,不幸身中流矢而亡。消息确凿,东齐朝廷已下了昭告,图秀可汗遵照她的遗愿,把她的尸骨和牺牲的将士一起就地掩埋……
这世间再也没了安遇,没了麻姑,没了小忽,没了姜玉,关于她的事迹都被埋进了西北那座新砌的坟墓里。从此,花开花落,无人候,秋风秋雨,再莫愁。
安息吧,姑娘!
魏桐颤抖着把信塞进袖筒,快步出了书房,朝燕矶大营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