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途中,邵钰衡又和图秀可汗比试了一次,这次没有赌注,纯粹切磋,且是图秀可汗主动提出的,一向崇武的邵钰衡又怎会错过机会?
图秀可汗持突厥新月弯刀,邵钰衡持东齐碧霄长剑,刀光剑影,风起云涌,这一场斗得好不欢畅淋漓!众人的助威声叫好声响彻原野,豪情直上万里晴空,破云撼鹰。
邵钰衡以为像图秀可汗这样的英雄豪杰,该是睥睨天下无所畏惧的,可是两日后一个秋风乍起的傍晚,他望着不远处被薄暮笼罩的杉林,神色如临大敌。邵钰衡见状不由得把手握在了剑柄上,可待他看清了,才发现那从暮色清晖中出来的并非敌军。
一人,一马,人倦马疲,毫无战斗力。
邵钰衡看向图秀可汗,只见他紧盯着那人,眸光是他从未见过的凌厉。
那人牵着马,拖着沉重的步子,越走越近,近到可以看见他脸上绽放的笑容。
“你是何人?”突厥士兵上前询问。
他举起马鞭指着前方,有气无力道:“你们可汗认得我。”
图秀可汗大步走过来,冷声道:“南校尉,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南风头发凌乱,衣衫破旧,脏兮兮的脸上胡子拉杂,他蹭了蹭鼻子,道:“我也不想来,可为了我家公子我不得不来。”
安遇从河边散步回来时,留意到杉林这边的动静,便往前走了几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这一看,她就愣住了。邵钰衡见她盯着那人,满眼惊慌,忙问她:“怎么了?你可认识他?”
安遇转身就走。
南风一眼就看到了安遇,挥着手扯着嗓子喊道:“安小姐!安小姐!我是南风!我是南风啊!”
图秀可汗转头朝身后看了眼,见安遇已上了马车,便道:“她不想见你,你走吧!”
南风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后看,喊道:“安小姐!我家公子还在等你,一直在等,你不能弃他不顾啊!他已经跟庆敏郡主义绝了,他也没有答应娶桐公主,他至今孑然一身,他忘不了你,他想你都快想傻了!安小姐!”
图秀可汗忍无可忍,大手抓住南风的衣襟把他扔出一丈开外,眸色森寒道:“既是你家公子的事,就让他自己来说。他若不敢来,你他娘的就趁早给老子滚回魏国去!”
南风吐掉嘴里的泥土,道:“我家公子的事就是我的事,他不是不敢来,他是委屈自己成全你们。这世上,没有谁比我家公子更痴情,如果这次再和安小姐错过,他就活不成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为情沉沦至死!”
“那是他一厢情愿,自作自受。”图秀可汗道,“我敬他是条汉子,他若有种尽管来,我在鹤圣湖畔恭候他。我们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说罢,他吩咐几名亲卫看着南风,不准他靠近马车。
南风这一路风吹雨打日晒不说,还要乔装打扮躲避官军,几次差点被抓到,千里迢迢历尽艰辛才追上了送亲的车队,他岂会轻易放弃?不让他靠近,他就坐下来喊,从日暮喊道夜深,声中带泪,如泣如诉。
“当年因误会了安小姐,我家公子一气之下才娶了庆敏郡主。安小姐流放北境的那三年,我家公子没有一天好过。他处处牵挂着你,怕你受欺辱,怕你挨饿受冻,他花重金买通关系,让人打听你的消息,给你寄去衣物,妥善安置你的去处。可他还觉得自己做得不够,远远不够,他因无法去北境找你,他郁郁寡欢整日酗酒,把身体都喝垮了。”
“后来因那场雪灾,安小姐你下落不明,我家公子快急疯了,他说不管是死是活都要把你找回来。当时没有人愿意往北境运送粮草,他第一个站了出来,他领了这份苦差事却高兴得像什么一样。他戒了酒,每天坚持习武,只为了长壮实些撑得起铠甲,让你看到他成为将军的样子。途中我们在狐仙岭遭了伏击,他身受重伤差点战死在那,若非对你的那份执念,他早就活不成了。”
“为了找你,他找遍了北境,他把得莫湖底的千百具死尸都打捞出来,数九寒天,不眠不休的找。他没有找到你,他找到了田生,找到了你在牧场住的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屋,把你留下的每一样东西都像宝贝似的收了起来。秀竹找到我们,把当年你悔婚的原委都告诉了他,他后悔极了。在没有得知真相之前,他就不相信你是那贪慕虚荣攀附权贵之人,他说如果真的是他误会了你,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他恨自己年轻气盛,恨自己遇事不冷静,是他薄情寡义背弃了诺言,铸成大错,你可知他有多痛苦?生不如死啊……”
“安小姐,你可曾见过放飞的天灯?连续几个月,每月初一,数以百计的天灯从北境的城墙起飞,借着东南风,飞往草原。他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你能看到,能坚持下去,能等到他。鹤圣湖一别,是朝廷急召他回去,虽然他预知此去凶多吉少,可我们家老爷还在洛阳,他不得不回啊!他怕难以护你周全,才找了那个借口离开。回到洛阳,他就被赵蒙强加通敌谋反的罪名下了狱,受尽酷刑折磨,若非太子殿下相救,他就被赵蒙害了。”
“听说你嫁人了,他一边说着祝福你的话,一边黯然落泪。他说你的选择是对的,左盟已统一,你跟着可汗以后过得都是好日子。而他那边,敌众我寡,东躲西藏,朝不保夕,他不想让你跟着他受苦,他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可是,这么多年若非对你的一丝执念支撑着他,他绝熬不到现在。这丝执念若是断了,他就活不下去了啊!”
苍茫的夜色里,万籁俱寂,唯有一个嘶哑的声音还在哭诉,直至完全失声。
营帐内,图秀可汗手扶着额头,眉宇之间乌云密布,那云里凝聚的雷电已在爆发的边缘。
营帐外,邵钰衡一头雾水。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除了魏迎和图秀可汗,怎么突然又冒出个痴情公子来?而且图秀可汗似乎对这个情敌格外的戒备,他到底是什么人?难道姜玉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邵钰衡踌躇着走到马车前,竖着耳朵听了听,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马车里,安遇靠着车壁,紧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文尚宫大气不敢出,手指都握得有些僵硬了。
无眠之夜,漫过蓬莱的海,长过北境的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