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江彻的手,一点点地让他松了劲。这是方才被他攥出血的手掌,此时脸指尖都沾满了湿黏的血迹。
“江彻?”
江彻抓了抓他的手,奥维德还未明白他的意思,他已经慢慢爬起身。
但没有站起,而是保持着跪姿,弓着腰,疲倦至极地低着头。
奥维德心里也不好受。他甚至宁愿江彻所承受的所有痛苦全都转到自己身上,自己皮糙肉厚,能忍能扛。可是江彻不行的,他知道江彻不行。说起江慕的时候,他在那么近的距离里见过江彻的眼神。那个姑娘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是他拼了命也要保护的家人。
可她没了。在那么冰冷空旷的宇宙荒野里,连最后落到哪里都不得而知。
奥维德摸了摸江彻的额头,他怕他刚刚跌倒,会摔坏。
额头没什么事,倒是在眼睛的下方,他的掌心触碰到了一片温热的水痕。
江彻跪在这片陌生的大地上,朝着茫茫星空,无声地流泪。奥维德脑子一热,张开双臂就把人抱进了怀里。
他手劲很轻地抚摸着江彻的头发,也不说话,只是和江彻一样沉默地呆着。
他们在零号楼里脱下了保暖的衣服,两人身上都只是单薄的衬衣。黑海上并不冷,土地白天吸收了热气,正趁着夜晚一点点散出来,因为奔跑和情绪激荡,江彻甚至出了汗。他把脑袋靠在奥维德肩上,一声不吭,但奥维德知道,自己肩膀那一块被他的眼泪浸湿了。
“……奥维德。”江彻闷声闷气地开口。
奥维德立刻回答:“嗯。”
“我没有妹妹了。”江彻抬起头,奥维德就着满天星光,看到他发红的双眼和狼狈的面容。
江彻像是想找个人说话,但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她出生的时候……特别小,早产,所以又小又瘦……”江彻一边发抖,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他并没有看着奥维德,目光像是飘了出去,没有落点。“她特别喜欢我,我小时候很坏,我嫌弃她跑不快……我不让她跟着我们玩。她……她就在江边等我,等我们游完泳了再带她回家。江水很深,她怕我会淹死,一个人在江边走,走一段就喊一句哥哥……我得应她,不然她会哭……她手那么小,牵着我的衣服……真的很小,她整个人都小,吃不饱,又生病,瘦得不得了……”
他说不下去了,眼泪滚进鼻腔,滚进他的喉咙里,让他哽咽,没法发出声音。
“我对不起她……我太糟糕了,我对不起她……她多害怕啊,一个人,那么黑,我应该陪着她的……”江彻低下头,紧紧抓着奥维德的肩头,终于哭出了声。
奥维德没有任何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他从一颗细胞而来,而与他拥有相同dna的其余细胞生成的人类,和他拥有一模一样的面容,却从没有交心过。奥维德只在那个堆放尸体的深坑里看过自己,许多许多个自己。
但他拥抱着江彻,在这一刻好像就能和江彻拥有同样的悲戚与痛苦。
在江彻离开之后,宋君行像没事人一样问其余的人:“那我继续说?”
“不需要去看看江彻的情况吗?”皮耶尔说。
“但是林尼似乎更想知道我接下来会说什么。”宋君行盯着林尼,“回忆录在李斯赖特将军手上,西塞罗看过,但你绝对没有。”
林尼原本也想跟着奥维德一起追出去,但唐墨拉住了他的衣角,不让他离开。林尼犹豫着坐了下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能跟江彻说什么。
此时听到宋君行的话,他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
“为什么他不给我看?”
宋君行拿着筷子,一颗颗地夹碟子里所剩无几的花生米吃。
“因为形势发生了变化。他选择了更优秀的西塞罗来做这件事,然后用这种方式来保护你。”他语调轻松,但眼神中并无任何暖意,“林尼,包括西塞罗死后他发表声明断绝关系,不让任何人去军事法庭,也都是在保护你。当时的形势非常严峻,提纯派死灰复燃了。”
“提纯派”是在特殊的极端情况下才形成的。有限的资源、充满未知的目的地,以阿普丽尔为首的人对未来充满了担忧,所以只想保留“优秀”的人,把不及格的去除,以免争抢有限资源。
李斯赖特家族的人拿着那本回忆录,一直在根据上面语焉不详的信息去查找提纯派的人和后代。
提纯派隐藏得非常非常深,他们的使命已经结束了,因而不会再浮出水面。
但情况慢慢地发生了变化——以人类现有的生产水平,马赛上的资源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开发强度。500年间,不断有资源发出红线警报。马赛为了寻找新的资源和能源,才不断地建造科学舰,前往银河核球探索。
“为什么不回头呢?我们在‘大撤退’的路线上经过了许多资源丰富的行星,甚至地球,我们也一样可以利用起来。”很多人发出疑问,“为什么马赛舰队不愿意回溯我们的道路?”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
如果要回溯道路,就必须要调出当年“大撤退”的所有数据:路径、发现的行星、停靠的经过,遇到的敌人,发生的意外……而其中,不可避免地会留存着“提纯派”活动的痕迹。
正是马赛舰队的犹豫和不回应,让当时还年轻的李斯赖特将军发现了一个事实:在马赛舰队的决策者之中有提纯派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