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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第2页）

妾抬头，那双不甚漂亮的眼睛正望着她，目光炯炯，似贼也。

她席地而坐，他一个倒垂晃落许多花叶，全落在她的素衣和黑发上，还带着淡淡香气。这花别名叫&ldo;今朝&rdo;，素为已故国母秦氏所钟爱。

妾似乎早料到他会提到此处，问他：&ldo;你夜夜寻来，似冤鬼缠身，让人烦恼。既然这样自信，可有信物？&rdo;

奚山微笑，从锦衣中掏出一片红锦包着的竹简，抖落开来，&ldo;有你太太太太爷爷的婚书为鉴。&rdo;

而后奚山挠挠头，伸出四个手指头，纠结着浓黑的眉毛道：&ldo;一个太七十年，四个太应是……够了吧？&rdo;

妾接过书，上面的墨迹已略微腐朽，书着&ldo;乔公女，三百岁，太平日，嫁扶苏&rdo;十二字。书后的金泥却是大昭太祖的御印，渗入了书中脉搏筋骨，似乎不曾淡过。

妾的头忽然剧烈地痛了起来，手指骨节挣得惨白。垂额握住婚书，额上红印似一滴血珠，映着婚书上的金印，格外红艳狰狞。

奚山凝视她许久，才含笑道：&ldo;你看来很痛。&rdo;

妾停滞了许久，几乎喘不过气来，许久，才抬起头，逼近奚山的眼眸，黑黑的眼珠中空荡荡的，似乎化出胸中的最后一口热气，冷漠地问他：&ldo;此时不宜成婚，敢问山君，还需何礼，才算重诺？&rdo;

奚山君脚勾着树枝，肩窄而身长，身子晃晃荡荡的，显得有些凄凉孤独。他轻轻抱住妾的颈，许久，才轻轻笑道：&ldo;盖上指印吧。你死了，我找谁呢？&rdo;

五月初十，是个好日子。这日子好在它明明没什么好的，朝中人人却偏偏能欢喜得像过年。这一天，是郑贵妃的父亲郑国公的生辰。而郑国公也是个妙人，生了个能生儿子的美貌女儿固然很妙，但更妙的是他生了个权倾朝野的贤臣郑祁。

那一天，今朝都开花了，一大片一大片地缀在枝头，俏生生的，蔚若云霞。传说昭王还是皇子的时候求娶先后秦氏，秦老将军曾刁难说：&ldo;若园中今朝花都开了，吾当嫁女。您生下来的时候虽是冬日，但臣听说宫中所有的花都齐齐绽放，连已枯死数年的金昙也连开八日不败。想来小女是个平凡人，出生时毫无异象，只有无名野树开花，何德何能辅助天命之人。&rdo;

求亲的那一日初初立春，金贵的花都不肯开，只有将军府园子内的野树开得肆意，满满的枝头，无香，好似打了这位金贵皇子的脸。可皇子偏偏不肯走，喝了三泡茶，依旧坐在园中看着野花肆nuè灿烂，旁的名树枝头凋零。

老将军预备下逐客令，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却抱着杆长耙低头跑了过来，也不顾皇子坐在树下，拿着耙子踮脚捣花，似是撵人。老将军心中得意，面子上却喝骂她道：&ldo;没看到贵客吗？无礼至此！&rdo;

当年的三皇子微微一笑，道无妨，轻轻站起了身。谁料那丫鬟却轻声道：&ldo;小姐方才也骂奴婢，说今朝花都开了，怎么还不给她制新胭脂添妆！&rdo;

老将军冷哼道：&ldo;只开了野花，何时都开了？&rdo;

丫鬟义正词严道：&ldo;老爷请看，此树别名&lso;昨昔&rso;，此花正叫&lso;今朝&rso;。&rdo;

老将军脸气得通红，咬牙问婢女：&ldo;几时改的名？&rdo;

丫鬟捧起脚下的野花，微微抬头笑道：&ldo;昨昔还是今朝，您问哪一个？&rdo;

老将军看到婢女的模样，忽然目瞪口呆，&ldo;你你你怎么在……你给我滚回去……滚回去伺候……小姐！昨昔今朝都不许妄想！&rdo;

小婢女小脸莹白，还带着微微的绒毛，稚气地问他：&ldo;那奴婢替贵客问一句，若此花结果，便叫&lso;明日&rso;，可好？&rdo;

老将军气得差点仰翻过去，点着婢女的额头，喷了她一脸口水，&ldo;明日也不可！&rdo;

小婢女用袖子抹掉脸上的唾沫星子，小心翼翼地问道：&ldo;那……那后日呢？&rdo;

三皇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被众人怂恿着来娶大将军的幼女，原只是为了一个赌注。他的弟弟穆王道，若他能娶到将军之女，穆王便娶了内城东街太常家的丑女。

老将军是出了名的飞扬跋扈不怕权贵，他战功显赫，平定四国，全靠一双手，一支枪，除了效忠主子，从不与权贵结交，并许下狂言：&ldo;若秦氏门前十里长红，必是老子又得了封赏。&rdo;如此还有谁敢轻易求娶他家女儿？如今圣上是封无可封，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儿子们打起了赌。

三皇子转眼看着小婢女，含笑脉脉，小婢女却如临大敌，对他道：&ldo;您这样笑，让旁的女孩看到，十分不好。&rdo;

三皇子便又笑了，正想拱拱手告辞，回宫认输，老将军却板着脸，咬牙切齿道：&ldo;吾家无嫁妆，殿下若不嫌弃，便将这等厚脸皮的今朝移到宫中吧！&rdo;说完，拂袖而去。

三皇子娶亲当日，将军府前江山万顷，十里红妆，平吉殿中却只移植了百棵今朝。

如今，今朝在民间家家户户都有一两株，不因它花瓣如何奥妙，只是它落地便生根，伸手便可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