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婆拿着绢帕扇风,啧啧嘴:“太子妃打个猎兴师动众的,多麻烦。”谢开言回头解释道:“为殿下而来,不麻烦。”她拿出一副弓箭,特意等到随行众人赶上前,才射中一只野獾,从不曾脱离她们的视线。既然表现得如此安分,所有侍从也就放了心。谢开言走回小楼,在底层厨房里忙碌。胭脂婆劝道:“油污重,又气闷,太子妃何必亲自下厨。”谢开言不置可否,径直料理好野獾肉,切成薄片,放在沸水里煮。起了砂锅后,她将肉片捞出,加入多种辅料,依照食谱做出一盅八宝汤羹。她交付给一旁作陪的胭脂婆:“送给殿下,可唤人试毒。”胭脂婆咂舌:“太子妃言重了,我亲眼瞧着,怎会有毒。”谢开言自行去了浴室梳洗,洗去满身烟灰味道,再熏了衣香,才去探望叶沉渊。胭脂婆赶过来,将她全身收拾得清爽了,才放她出门。谢开言穿着雪青罗裙迈出门,耳边还有胭脂婆喜滋滋的声音:“太子妃如此贤惠,殿下今日可高兴了。”军衙外堂红木紧闭,值守士兵不敢让谢开言站在一旁闲等,便搬来座椅。谢开言坐在院落鼓架之后,不愿引起他人注目,因而数名武将步出外堂时,也不曾见到她。众人散去,左迁尾随走出,值守士兵向他使眼色。左迁一回头,明白事出有因,忙快步走到谢开言面前,施礼道:“参见太子妃。”谢开言站起躬身还礼,迫得左迁向旁边躲避一步。“太子妃可是来探望殿下?”“闲来无事,坐这里晒晒太阳,不必惊扰殿下。”随后两人无语。一坐一站,各自内心踌躇。谢开言抽出手帕擦了擦干净的额头,自袖中飘出一只折叠好的纸雀,模样栩栩如生。左迁拾起纸雀,好奇道:“能飞么?”谢开言在纸雀后腿上扯了扯,一松手,放它飞了出去。她坐着听了一阵风声,利用巧力,送纸雀顺风滑翔,左迁哪里知道其中有些小秘密,径直跟在纸雀后看了一阵,赞叹道:“太子妃就是手巧。”谢开言微微一笑,不答话。左迁想起昨晚的画儿,随心问道:“太子妃去过内堂,可知粉壁上画的是什么?”谢开言不答反问:“左大人想学那壁上的浮画?”“不想。”“那可想学这只纸雀的折法?”“也不想。”谢开言微微笑了笑:“那就对不住左大人了,我也不知那是什么画儿。”左迁摸着鼻子走开,去内堂禀告。叶沉渊随即走出,唤谢开言进去饮茶。内堂已稍有整饬。桐木窗纸换成了纱屏,接入疏疏阳光,一株新移植的翠竹探出枝条,簇簇扫着风声。窗前设置了一张小檀案,上面摆放的茶、水、火、器无不精贵。谢开言坐在桌案旁,细细看着叶沉渊烹茶。他从雪瓮中取出色泽清纯的泉水,释疑道:“此水需在午时二辰,采用五丈三尺长的悬索垂入三斤铜瓶,直落泉窟,才能取得真水,过浅、过深、左右涤荡都不可捕获清泉真味。”谢开言颔首受教。叶沉渊一一再展示精茶、活火、妙器三项烹茶工艺,让谢开言明白了,他使用的是贵族茶道,即是将她当作上宾对待。午后安寂,玉瓯香茗,清风徐来,雅气渐生。叶沉渊看着谢开言饮尽一杯茶,才忍不住弯腰过去,亲了亲她的嘴:“找我有什么事?”“无事,来探望你。”叶沉渊笑了笑,谢开言也抿嘴一笑,两人对坐,互相看着,满身萦着淡淡的茶香。左迁在外堂门口处伸头张望了一下,顿了顿,又随即走开。谢开言回头看看餐具并不在内堂,问道:“羹汤滋味如何?”叶沉渊给予了肯定:“鲜美可口。”“喜欢么?”“若是每日送来,更喜欢。”谢开言应道:“好。”看了看叶沉渊温和的眉目,又说道:“我能留在这里么?”叶沉渊笑道:“四壁冷清,只怕委屈了你。”她依然温和说道:“看着你便不会冷清。”谢开言一连九日留在叶沉渊身边,看他如常批示公文。她只是安静地坐着,不曾打扰过他,如果他唤她起身去转转,她也知道那是武将集会的时候到了,依言走出去打猎,再将猎物细心做成羹汤,给他送来。军衙里冷清如故,左迁时常侍立一旁,听候叶沉渊的调令。只要谢开言坐在一旁,叶沉渊必定不会多说,谢开言会意避开,等左迁步出内堂,她才会折身回来,手里时常拿着一束花,或者是女儿家玩弄的小东西。叶沉渊担忧谢开言枯坐无聊,准许她在内堂走动。她拈来主案上书写公文的金帛纸,在窗前坐着,巧手翻转,将它折成了一只鸟雀。左迁走来,仍然好奇地瞟了一眼,她索性将金纸雀放在桌案上,正对着叶沉渊的如意笔架。叶沉渊伸袖拂走纸雀,淡淡说道:“玩物不能出现在军衙。”谢开言不以为意,拿走他的裁纸刀,在瓜果上雕出一幅幅图形,摆放在他的眼前。叶沉渊无奈,再特意安置一张小木案,放置她的小玩意。她连坐九日,雕出了冬瓜花篮、雪瓜玉兰灯、梨子玲珑塔等九种艺品,可谓巧夺天工。左迁每见一次,必定为之折服,就在谢开言随口问他学不学时,他见主君不在身边,迟疑一下,最终点头答应了。谢开言笑道:“女儿家的东西,左大人怎会有心去学呢?”左迁玉容微红,抬手施礼,却不答。谢开言又问:“可是看中了谁家的女儿,特意学去讨好她的?”左迁颜面大窘。谢开言适宜不再追问,只说:“要学几种?”左迁想了想,默算将要出征的日子,回道:“七种。”谢开言了然,将七种小手艺装进竹篮里,一并送给了左迁,先温声劝他拿回去自行研琢一番。左迁忙不迭地提回屋舍,晚上再去当值时,没听到主君的任何质问,心下大安。☆、提婚熏香轻拂,月淡风清十年沉渊。谢开言坐在灯彩之下,素手轻扬,用细软的草枝扎了一只活灵活现的蜻蜓。她将绢布打薄,绷在蜻蜓身上,当作翅膀。然后轻轻一弹,送它扑飞出去。此时的胭脂婆必定是好奇站在一旁,细心瞧着谢开言整饬各种小玩意。谢开言拂袖待离去,胭脂婆紧巴巴地说:“太子妃好生不讲理,怎么不将画本作完。”谢开言笑了笑,当真应了她的催促,走到桌旁继续完成画作。数日前,左迁偶有一问,询问军衙粉壁画的是什么。她没有应答,回来后便裁剪绢布,加入内衬,做出一册素白的画本,开始提笔勾描壁画。时至今夜,谢开言用笔墨渲染开海龙腾云而去的最后一点痕迹,已算是完成了画作。胭脂婆执起画本,在灯下轻轻一翻,随即惊叫了起来:“这些云啊海啊都能动呢。”绢布一页页滑过她的指尖,将所画的内容连成一道皮影戏,影影绰绰的,讲述了一个连贯的故事。谢开言微微含笑,看着胭脂婆有似孩童般的神情,恍然觉得又看到了熟悉的影子。极早前,她推卸不过句狐的邀请,替她画了一册《月魂》的故事,也是这般引得她眉眼生光、惊叫连连。“知道《南华经》么?”谢开言问道。胭脂婆像是捡到宝物一样捧着画本,先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读过,懂得不多。”谢开言细细说道:“《南华经》有记载,鲲鱼化鹏鸟,振翅而怒飞,水击三千里,双翼蔽天日。我这画本上画的,就与故事所说的差不多。”胭脂婆来了兴致,凑过来道:“快,快,赶紧对我说说。”谢开言凝目看她:“对你说了无用,我原本想讲给左大人听,让他应付殿下交代的作画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