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马车虽是慢了些,可也悠哉地赏遍了沿路风光,吴贤弟,我们可是托了你的福啊!&rdo;一位年轻士子走下马车,朗笑道。另一士子连声附和:&ldo;就是,吴贤弟你这马车坐着可真舒服,要不是到家了,我还真舍不得下来。&rdo;最后下车的便是吴衡,他笑着说:&ldo;都是家兄准备的。&rdo;车是改装过的,不颠不簸,里头装有暗格,备了药、吃食、闲书,冷有薄被轻毯小暖炉,热有罗扇凉席冰糖水,座上还垫着软柔的褥子。不像马车,倒像个小家。离家半年有余,吴衡也体会到人情冷暖。虽然国舅爷已跟上川书院打过招呼,自己也结交了不少好友,但孤身在外总免不了遭些为难。越是那种时候,便越体会到这世间除了骨肉至亲,没有谁会一心为你。想到兄长十余年来对自己关怀备至,自己却在他被罢职去官的时候离家,吴衡归家的心更为急切。当下便与一同回京的好友道别,叫马夫驶往吴府。吴府依然如往常一般门庭冷落,门房见了吴衡,恭敬地开了门。吴衡叫他不必声张,自己走往国舅爷的书房。他知道国舅爷若在府中,也只会呆在那儿。入了院门,正迟疑着该如何与久违的兄长说话,却听里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ldo;……这次地龙翻身,东南遭灾,黄潜善的相位怕是要丢了。黄党失势,吕会恐怕会借机顶上,你到底想怎么样?&rdo;&ldo;你猜。&rdo;却是国舅爷带笑回答。&ldo;猜便猜!你想拿吕会来磨一磨沈从之这把剑,试一试厉鹏展这把刀,我猜得可对?&rdo;顿了顿,那声音又嗤道:&ldo;你这又何苦呢?你帮他们磨利了刀子,焉知它不会一转头就招呼到你身上?&rdo;国舅爷许久没说话,久到吴衡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才缓缓道:&ldo;……我宁愿他们活着憎我、怨我、恶我、厌我,也不愿他们仍当我是知己好友,却一一死在我面前。&rdo;对方却笑了:&ldo;我与萧存良道别时曾说要来看看你到底有多傻……如今看来,果然没失望。听闻你在南朝廷初立时已代赵德御出家,终生不得娶妻……莫不是怕你的儿女抢了吴家的荣光?&rdo;&ldo;日后衡弟必将光耀吴家,吴家的荣光我又怎么可能抢得走?我只是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将来必会拖累家室。就像这次一样,纵然是出任知州,却也跟流放无异。你说像我这样的人,何必害了人家?若找着了时机,我还会脱出吴家。毕竟将来福祸难定,我怕……&rdo;琼州?流放?后边的话听不清了,吴衡已忍声哭了出来。家国大事他懂得不多,但在上川书院也曾听世子们高谈阔论过不知多少回,期间有骂过国舅爷是奸党的,有讨伐国舅爷恶行的,每每提及,总会以&ldo;恶国舅&rdo;称之。起先他是照着国舅爷的意思才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等到了后边,却是说不得了,因为一旦说出来恐怕会被群起而攻之。听多了国舅爷在外的恶形恶状,他连他的来信也不曾多回,甚至厌恶过这个兄长,也只有在受了委屈的时候才想起这些年来他的好。有他这样的弟弟……才会让他说出&ldo;脱出吴家&rdo;的话来吧?哭声已抑不住了,吴衡揪着衣领抽泣着。正狼狈得像离开这院落,却听里头一声叱喝:&ldo;谁在外边!&rdo;吴衡一惊,却见左右闪出两个护院的身影,回禀道:&ldo;国舅,是小公子回来了。&rdo;&ldo;回来了?&rdo;国舅爷明显一喜,起身就要出来。吴衡慌忙抹掉脸上的泪,迎了上去:&ldo;大哥!&rdo;听他喊得亲厚,国舅爷心中自然是喜悦非常,又见他眼眶泛红,不由笑问:&ldo;怎么一回来就哭鼻子?还是觉得家里好吧?&rdo;&ldo;是!&rdo;吴衡扑到他怀里,泪又流了下来。这种亲近的动作自幼弟晓事以来就极少再有,难免有些突兀。国舅爷被喜意盖住的理智又回来了,他摸了摸吴衡的脑袋,说道:&ldo;先回去洗个澡,大哥叫人准备你爱吃的菜。&rdo;吴衡乖乖应道:&ldo;好。&rdo;等吴衡离开,国舅爷走回书房,冷冷盯着仰头喝着酒的方笑世:&ldo;想不到才短短半个月,你就能串通底下的人来算计我了。&rdo;有人靠近书房,护院怎么可能不报?除非是方笑世在搞鬼!&ldo;我只是觉得只有自己知道你傻太没趣,想让你宝贝弟弟也看看而已。&rdo;方笑世轻晃着手中酒坛,眉轻扬、唇微勾,笑得浪荡,说出的话却是少有的黯沉:&ldo;无亲无友、无处是家的滋味我很明白,所以我不希望你把它揽上身。&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