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瑛轻轻一叹,道,&ldo;可说呢,我隔几日就会去看看她。精神也还好,只是人越发的瘦了,懒怠饮食也懒怠动弹,成日里只弄笔,写些公公的旧作。想不到她是个这么长情的人,可惜没有孩子也没有希冀,就成了一个活在回忆里的人。&rdo;
杨慕黯然一阵,道,&ldo;她这一生也苦,我能做的不过是荣养她一辈子,倘或她有天能想得开,愿意改嫁,我也不会有半点异议。&rdo;
妙瑛连连摇头道,&ldo;不会有那么一天了,她虽柔婉,内里却极是执着。一个女子,好容易得了珍惜自己,且又是自己仰慕已久之人的爱,便如同一个饮惯了建州龙团的人,轻易再喝不下一般的清茶了。&rdo;
杨慕轻轻一笑,颌首道,&ldo;由奢入俭难,人人皆如此。说到这个,往后她的所有开销都记在我头上,我既承诺过要好好照顾她,这件事就一定要做到。&rdo;
妙瑛轻嗤了一声,笑道,&ldo;你又和我生分,什么你的我的?咱们难道不是夫妻?不是正经生活在一个府里的人?&rdo;
杨慕缓缓摇头,一笑道,&ldo;是,你说的都不错,但她是替父亲守着,便该由我来养她。我眼下还负担得起,若是有天我连这点进项都没了,也只好求你委屈自己,帮衬我些了。&rdo;
妙瑛心头忽然掠过一丝阴云,她摇了摇头,故作轻松道,&ldo;刚才大话已许下了,这会再说已然晚了。都尉大人,我刚让人备下了些木樨银鱼,鲜菱角和樱桃笋片,都是素日都尉爱吃的,可否赏脸和我一道用些啊?&rdo;
杨慕笑了笑,起身牵起妙瑛的手,他的掌心一热,手指碰触到妙瑛滑腻温软的指尖,心里也跟着一暖。他垂目默默地想,倘若岁月安稳,无灾无患,便是让他从此以后都只能闲居在家,隐去所有的锋芒,他也会甘之如饴。于他而言,那样平静流淌的幸福,已是夫复何求。
数日后,京城已笼罩在漠漠秋意中。杨慕因在宗人府时腿上受了伤,又继而受了寒气,一到阴雨天气里,双腿竟会感到隐隐刺痛。他想起从前父亲罹患风湿,常常在这个时节屋中就摆放了火盆,不免又心生了感同身受的疼惜和痛楚。
他不欲让妙瑛担忧,只是一味刻意的瞒着,反倒是素砚看出了端倪,几番支吾后终于忍不住劝道,&ldo;二爷腿上疼得厉害?还是请大夫来看看才是,若耽误了岂不成了老爷从前那般,只怕到时候更是难治。再说,二爷也该用些炭火去去湿气才行。&rdo;
杨慕摇头道,&ldo;这病最是难好,父亲看过那么多名家,也经年未愈。忍忍也便过去了。倒是天气凉了,方姨娘那小院里该添置些过冬之物,你把从内务府领的银子交一部分给谢长史,让他帮忙采买罢。&rdo;
素砚神色一紧,忙垂下眼睛,半晌也未答言。杨慕觉得奇怪,追问道,&ldo;可是出了什么事?&rdo;素砚怔忡了半晌,才吞吞吐吐道,&ldo;前日就该发俸银了,我去内务府领,结果管事的说,让我再等等。我因见旁人都领了,便问他为什么偏我们都尉得等。谁知,竟招了他一车的话。最后也只撂下两句,如今太仓银吃紧,皇上还要那内帑来补呢,旁人少不得就多等几日罢。&rdo;
杨慕心中一沉,不禁暗自思忖道,&ldo;皇上抄了杨家,清算的财物共是朝廷十年的岁入,竟还是不够用么?&rdo;他虽有些忧虑忐忑,依然面色平静,只吩咐道,&ldo;既是朝廷有需,原本也该咱们等等,你不要再去催问才好。&rdo;
素砚知他性子不喜与人争抢,且心中存了愧疚之意,更加不会去计较此事。他不好再多话,便只依言应了句是。
杨慕又拿了些素日存下的钱交给了素砚,令他请谢又陵帮忙照看绣贞的生活,他终是无法向妙瑛开口。等素砚离去,他独自坐在书斋孤灯下,不由得思及眼下和以后的处境,虽不无忧虑却也是毫无办法,唯有苦笑两声聊以自嘲而已。
第67章天涯踏尽红尘
黄花坠地,红叶低窗,从前杨府里两株桂花树已到了飘落清香之时,虽是重门紧闭,却关不住那馥郁甘甜的味道,香气掠过高墙,拂过行人发端,倏然而猝不及防的弥散在公主府的书斋之中。
杨慕深深的呼吸了一道,熟悉的气息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心底隐隐有些作痛,树犹如此,人何以堪。那院落不过隔着一面不甚高大的危墙,却足以令他丧失翻越过去的勇气,即便看上一眼又能如何?物是人非,那些最珍贵的人已随着他在宗人府中失去的尊严一道,坠入了幽深漆黑的永夜之中。他随意望向窗外,只见天高云淡,空中偶有伶仃的孤鸟振翅匆匆而过,也许是在南去的路途上丢失了伙伴,它一面追赶,一面发出一长串悠悠的哀鸣,直震得他耳中铮铮回响。
数日的阴霾雨雾过后,京城迎来一记清丽明朗的秋日。谢又陵站在书斋门口,隔着随风轻荡的翡翠帘,用力捕捉着立在窗下的那一袭纯白色身影。他呼吸着沁人心扉的花香,伸手轻轻撩开了帘子的一角,却也不着急迈步进去,只是定睛看着那毫无察觉的人。
杨慕近来只穿白色衣衫,身上这件直裰已被水洗的有些发旧了,愈发衬出他的清瘦憔悴。谢又陵望着他薄薄的身形,轮廓清晰的侧颜,猜测着他温润的双眸里会不会已笼罩着一层水雾‐‐光是这样想着,他的顶门已是狠狠地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