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徒弟脸上惊疑之色大盛,常喜不急不缓道,&ldo;我且问你,这让杨瞻死的人是谁?&rdo;
那内侍被他问得一激灵,慌忙垂首道,&ldo;您,您这话问的,徒弟倒不敢说了。&rdo;
常喜一笑道,&ldo;不敢说不要紧,心里明白就行。你不敢道明的那位要杨瞻死,为得又是什么?不过是嫌恶他乃是杨潜的嫡孙,还有一层便是‐‐杨瞻也是燕国公主的嫡长子。宗室之中,相互勾结翻云覆雨的例子还少么?那位便是防着这个,所以才要永绝后患。可咱们的公主若是不明白这点,日后再为杨家诞育一个子嗣,岂不是违背天心,届时恐怕还要承受一番丧子之痛。&rdo;他停顿片刻,沉沉一叹道,&ldo;一个女子,接二连三的遭受这样的打击,情何以堪哪。与其让她蒙在鼓里,不如早点让她清醒,知道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人保不住,也许反倒能让她日后过得安稳些。&rdo;
那内侍恍然大悟般的点着头,却仍是不解道,&ldo;可是万一公主猜到了您的意思,真查起来,查出那福奎,您就不怕他把受谁人指使交代的一清二楚,那……公主会不会和,和皇上闹将起来?&rdo;
常喜冷冷笑道,&ldo;公主是谁?皇上又是谁?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妹,且那一位还是九五至尊。你当公主是市井泼妇,会不知轻重的去和皇上闹?那你可真小瞧了这位宗女里位秩最高的主儿了!她自然知道该拿谁祭奠杨瞻。那人本就死有余辜,即便公主不杀他,我也留不得这种背主忘恩的人。只是冤有头债有主,我该当把这个报仇的机会送给公主。&rdo;
那内侍听得他咬牙切齿的说着最后那几句,不禁浑身打了个寒颤,半晌压低了声音小心问道,&ldo;那您就不怕,公主连您一并怪罪上?这事咱们虽未明着出头,可到底是脱不了干系,公主只要想清楚这个中细节,自然也就不难推断的出啊。&rdo;
常喜轻轻一哂,带着几分自嘲的笑道,&ldo;我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条狗,公主心如明镜,岂会真的和我一般见识。&rdo;
那内侍倒吸了一口气,半晌呐呐道,&ldo;是,是,公主若想明白了,原该感激您才是。&rdo;他自觉说错了话,才引得常喜适才一番自轻自贱,连忙找补道,&ldo;您不光送了她个人情,还提点了她,想来福奎那般贪财忘义之人,必然受不得一点皮肉之苦,为求保命自会将背后之事和盘托出,公主自然也就明白圣意难违,知道日后该当如何自处。这么一来,皇上放心,公主也无虞,一举两得,方显出您平衡斡旋的手段高明。&rdo;
常喜哈哈一笑,眼中却疏无喜色,那笑容渐渐凝固,嘴角的自嘲意味便更浓了些,他倒转马鞭,用手柄轻轻敲了敲徒弟的头,却是一笑道,&ldo;端看公主后续如何动作罢。什么平衡斡旋,我可没那么大本事。须知天心不可测,天心不可说,咱们也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谁又有本事真望得见十步开外的路。&rdo;
第76章明日阴晴未定
傍晚时分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妙瑛步出灵堂,望着一天一地细密的雨丝,恍惚间只觉得眼前的风雨和绵绵无尽的秋雨并无分别,都是清冷的无以复加,带着缠绵的伤逝打湿她的衣襟,揉碎她的满腹愁肠。
她记得从前听老嬷嬷们说起过,逝者登仙时天降雨露是祥瑞之兆,她不知道这说法是否作数,倒更愿意相信这雨丝风片是上苍对一个幼小无辜生命的垂怜。她立在廊下,缓缓地伸出手去,指尖沾上了冰冷清透的雨滴,那透骨的凉意激得她浑身一颤。良久过后,她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了一记凄冷的笑,这怎么会是苍天惋惜的泪水呢,它们竟连一丝温度都没有。苍天不仁,却也在此刻展露着它的公道,无论茂陵刘郎,还是咸阳孤客,在生死大限面前都只是平等的存在,上苍并不会对任何生命有所眷顾,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一把绿油清凉伞在头顶撑开,遮住了眼帘外的春风吹雨,落花无计。妙瑛向来者淡淡问道,&ldo;他醒了么?&rdo;
谢又陵缓缓摇头道,&ldo;还在睡梦里,昏昏沉沉地唤着安儿。&rdo;他想起适才昏暗的烛火映照下,杨慕清瘦的面庞上若隐若现的哀伤,&ldo;这样也好,但愿都尉醒来时,只把前尘当作大梦一场。&rdo;
妙瑛无声地笑了笑,&ldo;若能尽数都忘了,也是福气。陪我走走罢。&rdo;她伸出手去,似少时那般挽了他,谢又陵的手臂是温暖的,有着坚实的力量,让她可以在这绵密的悲伤里找到一个现世的倚靠。
园中柳叶萋萋,残红委地,池塘边的春草被风雨打得歪向了一旁,唯有一棵芭蕉依然在雨中傲然挺立,雨滴碎珠滚玉般打在叶子上,淋淋漓漓。妙瑛一晃神间,好似看到一张粉琢玉砌的小脸自芭蕉宽大的叶子后面露将出来,对着自己灿然一笑,耳畔便响起稚子无邪的一声声呼唤,娘亲。她忽然记起来,从前杨瞻很喜欢躲在那芭蕉叶下,趁她不防时大叫着蹦出来吓她一跳,那时她还只是一心恼恨他的淘气。
妙瑛心口一滞,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朦胧间看到脚下被风抛落的花枝,零星的细碎花瓣被吹散的片片飘零,她从未自伤过,却忽然觉得眼前的残枝很像自己,昔日的秾丽繁盛,今日的无枝可依,连带枝上曾开遍的花叶果实,都被风雨打碎的无处寻觅。原来自己一生最好的时光,已在悄然不觉中消逝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