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堂看不见皇帝的表情,只能从这语气里揣度皇帝似乎并未大怒,连忙叩首道,&ldo;臣万死,绝不敢有此想头。臣实在是瞧着驸马受刑太过惨酷,又心疼小瑛,她年纪轻轻的,才失了皇考,再失了夫婿,那不是要她性命么,臣只有她一个妹子,怎能眼睁睁看着她伤心难过……&rdo;说到最后,他已是动了真情,语气里自然流露出几分哽咽之意。
皇帝唇边闪过一抹冷笑,慢悠悠道,&ldo;你疼惜小瑛,便可为她不顾国法,不顾朕,我倒不知道你居然这么重手足情谊,真真是咱们李家难得的!&rdo;他顿了一顿,忽然厉声喝问道,&ldo;果真是为了小瑛,还是为了那个阉人,你当朕全然不知么?&rdo;
佑堂大骇,不由得抬起头来,茫然无措的看向皇帝,只见他目光森冷的望着自己,登时便浑身一激灵,想到牵扯出谢又陵的后果,慌忙结舌的解释道,&ldo;皇上,您都知道……臣不敢欺瞒皇上,可此事当真与他无关,臣只是借故向他卖好,才叫了他来放走驸马,他全然不知内中情由,不过是听从臣的吩咐罢了,请皇上明察。&rdo;
皇帝听他为那宦臣辩驳竟卖力过为他自己辩白,深恨其不知轻重,他怒极反笑道,&ldo;你不止是兄友妹恭,还是个情种!只是用错了地方,一个阉宦也值当你不要性命的护着?朕看你是愈发的不济了,这亲王怕也是当腻歪了罢?&rdo;
佑堂全然不怕他褫夺自己的爵位,急忙重重叩首道,&ldo;臣有负圣恩,大罪铸成,求皇上降罪。&rdo;
&ldo;你想要朕降你的爵位?&rdo;皇帝哼了一声,道,&ldo;朕知道你不在乎,也不愿便宜了你。你矫旨私放钦犯,该领什么罚,自己说来。&rdo;
佑堂猛地一哆嗦,不敢抬首,嚅嗫道,&ldo;该,该领廷杖……杖一百。&rdo;
皇帝颌首道,&ldo;明知故犯,更不能饶过,你且宽衣罢,朕给你留个脸面,便在这大殿之上用刑。&rdo;
佑堂如遭五雷轰顶,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脑中只不断的闪回着杨慕受杖时的惨状,禁不住浑身抖作一团,膝行数步,语带哭腔道,&ldo;皇上开恩啊,臣这身子骨,一百杖打下来,连命都没了,您看在臣年少无知,初犯大过的份上,权且分两次,要不分三次打罢,臣叩谢天恩了,只求皇上垂怜……&rdo;
皇帝看他吓成这个样子,轻蔑地嗤道,&ldo;敢做不敢当么?你若不敢领这一百杖,朕便命人提了那宦臣来,让他替你受。&rdo;
这话听得佑堂一阵毛骨悚然,简直比那一百杖打在自己身上还令他恐惧,倒也瞬时激得他胸中生出一股豪气,他来不及细忖那豪气源于何因,当即叩首道,&ldo;臣甘愿受杖,请皇上责罚,切勿牵连旁人。&rdo;
&ldo;廷杖可是褫衣受刑,你当真挨得?当真连这亲王之尊都顾不得了?&rdo;皇帝凝视他,连声喝问道。
佑堂抹了一把迷蒙的双眼,吸了吸鼻子,道,&ldo;是,臣甘愿受责。&rdo;话一出口,不免又有了本能的畏惧,他偷觑着皇帝无喜无怒的面容,再度膝行至御座前,含了三分委屈,七分怯意恳求道,&ldo;臣只求皇上寻些瘦弱的内侍操持刑杖,也好打得轻些,臣还记得从前臣年幼顽劣,有次惹的先生不悦,皇考便要杖臣,那时候臣吓得什么都忘了,还是皇上和母亲不忍看臣挨打,苦苦哀求皇考才饶过了臣,母亲为此还被皇考罚了半年的俸,臣如今得罪了皇上,却是再没有人替臣求情了,臣只好腆着脸,求皇上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杖轻些罢……&rdo;
皇帝听他带着浓重鼻音,拉拉杂杂说了这一车话,虽明知他是胆怯求饶,仍是不由顺着他的话回忆起从前的往事,忆及永远温婉柔和的母亲,少时活泼跳脱的幼弟,母亲曾对他的期望,那殷殷的目光……想来也包含着希望他们兄弟一世友爱之意罢。他忽然生出了几分倦意,打量着伏地颤抖的佑堂,沉吟良久,缓缓道,&ldo;你虽不堪重用,也是朕识人不明,这顿杖子暂且记下,留待日后再有不好,一并挞之。你既不顾亲王之尊,朕便将你降为博山郡王,罚俸一年,无事在家闭门思过,不许在外惹是生非。&rdo;
佑堂再想不到几句全无章法、涕泪交加的话,竟能博得皇帝心软,心里究竟还是一暖,皇帝总归还念些旧情,他连忙重重顿首道,&ldo;臣领旨,叩谢天恩,定当秉承圣训,不敢有违。&rdo;
待佑堂告退而去,常喜才捧了剔红什锦攒盒进来,请皇帝先用些茶点。御案之上,正摊开了一副明黄绫锦,他匆匆一扫便知是赐死杨潜的旨意,诸事皆已齐备,只差落下一枚宝印。
皇帝转动手中碧玺佛珠,问道,&ldo;朕命人送去诏狱的东西,他看了有何反应?&rdo;
常喜回道,&ldo;杨潜初时欲巧言令色粉饰其罪,见了驸马那沾血的銙带和汗巾,一时失神,隔日便对列位主审大人招认了罪行,八项大罪,皆供认不讳。&rdo;
&ldo;人说虎毒尚且不食子,此言不虚啊。&rdo;皇帝淡笑道,&ldo;还有什么话么?&rdo;
常喜沉默须臾,犹豫着从袖中拿出一卷文稿,双手奉至皇帝面前。皇帝展开来看时,上头录了一首五言律诗,看笔迹正是杨潜手书:
夜色明如许,嗟令困不伸。
百年原是梦,卅载枉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