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武威还是不明白。
典漆看着他眼中的懵懂笑:「笨。」
小捕快委屈地摸着头皱眉:「我确实不明白呀。姑娘的帕子上不都绣着花吗?」
典漆不搭话,再度抬头看楼上。漆作朱红色的窗框被一只白皙玉手紧紧握着,窗fèng被拉大,那始终隐在背后的美人终于现出了真容。街中有好色之徒瞧见了,高声大喊:「倾城姑娘!」
本城花魁倾城,说是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姿。那小蓬莱的泼辣老鸨不知从何处将她请来,倾城一出,自此城中论及美貌,便唯有「倾城」二字。凡夫俗子没钱踏进花柳巷,酒醉后亦要大声乱嚷几句:「待得老子有了钱,倾城算什么?一并买回家去乖乖给老子端茶倒水!」
听得叫声,路人纷纷举目仰视,争相一睹花魁芳容。
她亦不躲,伸手死死抓着窗框,目光直指长街深处,执着一如和尚脚下的修行路。她一身绿衣白裳清丽脱俗,不知是天生或是刻意妆饰,眉间微微一抹淡红更增风韵。若脸色不是这般紧绷,便彷彿是佛祖金莲池中一朵初开的水莲花,庸脂俗粉断断不能比肩。
「小武。」典漆看着美人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议论声里,慢慢道,「你知道,为什么书里会有那么多妖怪喜欢上书生吗?」。
「为什么么?」小捕快歪过头问。
「因为啊……因为妖怪多情呀。妖怪比人更多情。」
「真的吗?」
「骗你的。」
在小捕快单纯美好的内心世界里,无奈铺天盖地。
「小武。」灰鼠又问,「你知道,为什么妖怪要吃人吗?」
「为什么呢?」小捕快的脑袋又从左边歪到右边。
「因为啊……因为如果不吃人,妖怪会现出原形的。」
「咦?骗、骗人的吧?」
「你说呢?」少年学着他的样,歪过头,亮晶晶的眼睛弯弯的,像天边的月牙。
「一定要吃人吗?」小捕快傻傻地问。
「世间哪有不吃人的妖怪呢?」午后灿烂的阳光里,灰鼠轻快的笑容中慢慢浮起几许阴暗。
茶馆里的老妖怪今天说的是一段书生和狐狸的传奇。他说,书生是个好读书的傻书生,某一夜在灯下读书,却听屋外有人敲门,打开一看,门外正站着个漂亮无比的艳丽女子。此后每一夜,女子都会过来敲书生的房门,陪书生念书,为书生磨墨,红袖添香,灯影成双。
原来她是城郊林中的狐女,仰慕书生的人品高洁,于是特来相许。自然,书生娶了她,随后又得了狐狸家丰厚的嫁妆,从家徒四壁一跃而成坐拥百顷良田的富户。书生与狐女的结局总是完满的,他们一同远遁山林逍遥自在,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
座下的凡人们听得津津有味,还有那顽皮孩童特地跑来趴在窗框子上听。老妖怪「啪--」地一敲醒木说:「多谢各位捧场。」
犹有那不知为何会面红耳赤的后生意犹未尽。
傻子!灰鼠打窗前经过,心中嗤笑。世间确有多情的狐女,可是世间更有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茫茫天下能有几个书生得到狐女的青睐?又有多少精壮男子在狐女款摆的腰肢下化作一具枯骨?人呐,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光记着夜半妖娆妩媚的艳遇,却不知道那精致的画皮底下是怎样一副青面獠牙的狰狞面孔。妖怪不吃人,那让妖怪吃什么?
想着想着,已站到了家门口。一贯伤风败俗的神君大人难得穿戴整齐地坐在桌前等他,很好,扣子都扣得齐整,既没露出脖子根上的牙印,也没敞开衣襟让人瞧见那密密麻麻的可疑红色形迹。高冠束发,白衣翩翩,这副模样看来,方显出些许上界仙家的风姿。
「我饿。」他说。莹蓝色的眼眸里湿嗒嗒地显现出几分叫做「委屈」的东西。
尊贵的神君大人从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在仆从如云的盂山神宫里,怕是连嗑颗瓜子都不劳他亲自动嘴。刚来的时候,一件衣裳也能难为他皱着眉头纠缠上几个时辰。典漆一边转身进厨房一边愤愤不平地想,你脱别人衣裳倒俐落得很!
身后又是男人低低的笑声,漫长的百年光阴里,他总在灰鼠最气闷的时候笑得最欢畅。
「我们来做个约定吧。」当年,他是这么说的。侧躺在榻上的男人有一双湖水般莹蓝的眸子,里头好似盛着星星。他一手支颐一手把玩着灰鼠平素塞在枕下几个银锞,微微翘起的嘴角弯做一个好看的弧度。
拜倒在在这张俊美脸蛋下典漆傻傻地抬头看他。
他的笑容勾魂摄魄,好似能将尸骨都化作灰的亡灵自冥府中唤回:「让我在这儿住一阵,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任何愿望都可以,比如,让你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