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一走了,小蓝收拾妥当,回自己的房间睡觉。我把汪汪放进它的狗窝,上楼,回自己的房间。
我住的客房在二楼的尽头,跟韩棠的主卧室隔了一条走廊,距离很遥远。可要走到我的房间,就必须要经过他的房间。
我放轻脚步向前走,尽量不弄出半点动静,路过主卧房的时候,发现房门没关紧,本想快点溜过去,可刚到门口,就听见屋子里的人说:&ldo;你进来。&rdo;
我顿时站住,隔着门fèng望着里面的人,他站在落地长窗前,天上星斗阑干,窗外的港湾灯火通明,三千繁华,一身落寞,强烈的对比。
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屋子里的人又说:&ldo;你进来,陪我下盘棋。&rdo;语气缓和了不少,没了白天的嘲弄和奚落。
我叹了口气,每次都这样。
我看着对面神色平和的韩棠,忍不住提醒道:&ldo;你已经没棋了。&rdo;
&ldo;哦……&rdo;他看着棋盘,随手扒拉了一下,&ldo;那我们再来一盘。&rdo;
我想对他说,咱们别下了,你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棋上。可是转念一想,似乎又没什么意义。
韩棠不是第一次借着下棋的时候想事儿,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很重要,因为我看到,他手上的酒杯已经添了两次。
看他要添第三次的时候,我用手盖住了他的杯子,有点担心地说:&ldo;今天可以了,咱们说好的,酒不过三。我进来之前你已经喝了一杯,进来之后又喝了两杯,不能再加了。&rdo;
他看着我没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许,我立马收走了他的酒杯和酒瓶,手脚十分麻利。
&ldo;喝这个吧……&rdo;我倒了一杯茶给他。
他拧着眉毛,端起来闻了闻,挑剔地问:&ldo;这是什么?能喝吗?&rdo;
&ldo;我下午做的冰镇玫瑰花茶,有安眠的作用。&rdo;想了想,我又补充道:&ldo;我没下毒。&rdo;
当然,我没告诉他,这茶还可以治疗更年期,如果他有的话。
韩棠失眠不是一两天,两年前非常严重,但跟我的药瘾症不同,他失眠纯粹是因为心理原因。所以我有得医,他得的却是绝症,除非他自己放过自己。
不过对那时的他来说,失眠并不是最可怕的,酗酒才真的要人命。
记得两年前,我每次陪他下棋,看见他喝酒就像喝水一样,每天晚上睡不着喝,睡得着也喝。他酒量好,就算晚上喝得烂醉如泥,第二天早上起来,洗洗涮涮,又是衣着光鲜、神清气慡的一个人。然后夜幕四垂,他再次端起酒杯。
那时候我特别不理解,他过去是一个拳手,酒精的危害他应该比谁都清楚,不但会损伤他的肝脏,还会降低手眼的协调能力,影响身体的新陈代谢和循环系统,增加罹患胃癌的风险。
可即便如此,似乎这所有的风险都无法阻止他端起酒杯的那只手,饮鸩止渴,醉生梦死,透支过去,享受当下。不可否认,作为前职业拳手的他身体十分健康,可这样下去,他又能坚持多久?
过去的不再回来,回来的不再完美,完美的也终将逝去,这本是世间万事万物的常理。我实在不明白,他跟夏荷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如今夏荷在美国过得也算不错,对已经发生的悲剧如此念念不忘,反复无常地折磨自己,又有什么意义?
暴力和欲望的结合向来没什么好结果。可是当你知道了所有问题的来处,就会对它们的去处多了一份恻隐之心。
他们的故事,叹息太轻,悲伤又太重,看到最后,对这个男人,不是原谅,却是十足的体谅。
可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慢慢发现,让他无法面对的,彻夜不眠的,辗转反侧的,不仅是他那段失败的婚姻,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
韩棠的父亲去世之后,母亲搬到他在加拿大的姐姐那里安享晚年。韩家老宅只剩了他一个人,帮内上下也全靠他一个人打理。
大权独揽的滋味我是没尝过,可是,如果它意味着无尽的烦恼和焦虑,夜以继日的废寝忘食,一次次的身不由己。那么,权力是不是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魅力?
他白天精明干练,沉稳老到,目光如炬,一双利眼看尽人心。晚上却可以嗜酒成瘾,喝得人事不知。人人都说韩棠深不可测,可真正的韩棠,又有多少人能看得到?
风光背后,处处杀机。
当他站在万人之巅,指点天下的时候;当他手握生杀大权,杀伐决断的时候;当他一人独挑大梁,掌控着八万帮众身家性命的时候,他在想什么?有没有在转身的那一刻感到些许害怕?有没有在万人敬仰之后,有种难言的落寞?
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记得有一次,我们围棋下够了,聊起一个关于理想的话题。
他问我:&ldo;如果人真的有来生,你下一辈子想做什么?&rdo;
我对他说,我想做一只熊猫,每天的工作就是卖萌,全世界人民都喜欢,全国人民都爱护。
他说,如果真有来生,他只想做一个拳手……一辈子,当不了拳王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