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你猜谁来了?&rdo;&ldo;朱锐。&rdo;&ldo;不对,你再猜。&rdo;&ldo;冯宽?&rdo;&ldo;也不对。你猜吧!是个女的。&rdo;&ldo;女的……?你表妹林娜娜吧!&rdo;&ldo;还是不对。你真笨!&rdo;我忽然灵机一动‐‐&ldo;谁也没有,你骗我!&rdo;屋里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朱丽把门推开,我完全没猜到,是路霞。她站在屋中央,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笑盈盈地看着我。她穿了一条深蓝色的背带裙,短短的,显得腿挺长。上边是旧白短衫,系着一条红绸领巾。那时我们都喜欢戴绸领巾,给风儿一吹,在胸前飘飘摆摆,滑溜榴地蹭着下巴和脸颊,非常神气。她的小辫好像比前次来时长了,细细的辫梢挨着肩头,显得又俏皮又精神。不知为什么,我一见到她,前次所感觉过的那股尴尬劲儿又来了。
路霞却像遇到老朋友,马上和我说笑起来,很快就使我放松开。
我们快活地说着。忽然我觉得短裤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我立刻明白这是早晨在野地里捉到的一只大青头蚂蚱。我瞅了一眼胆小的朱丽,惯常所喜欢的恶作剧又触动起我的兴致。我双手叉着口袋,一本正经地对朱丽说:
&ldo;朱丽,我送你点好东西。&rdo;&ldo;什么东西?&rdo;胖姑娘睁大她的小眼睛。
&ldo;你必须先谢谢我‐‐&rdo;我故意逗起她的好奇心。
&ldo;谢谢!&rdo;&ldo;这不行!你说得不清楚,我没听明白!&rdo;&ldo;谢‐‐谢!&rdo;朱丽拖长声地叫着。她真要急坏了。
&ldo;你可看好了‐‐&rdo;我像变魔术那样,一边故作神秘地说,一边冷不防突然把口袋里的蚂蚱举到朱丽的眼前,离她的圆鼻头儿只差一点点儿,大蚂蚱所有的细爪子都在动。
朱丽先是瞪大眼睛瞅着一下子来到面前、没来得及看清楚的东西,跟着就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她捂看脸,满屋乱跑,都快吓哭了。
路霞却一点没有害怕,反而觉得我手里的玩意儿挺有趣。她向我要了过去。
&ldo;真有意思。这么大,你怎么拣的?呀,它的翅膀和腿怎么都坏了?&rdo;她说着,并兴趣十足地摆弄手里的蚂蚱。
&ldo;我怕它跑了,把它里面的红翅膀揪下来了。它的腿是在我口袋里揉擦坏的。
现在不能蹦,也不能飞,只能爬了。&rdo;我说。
路霞把它放在手背上,大蚂蚱就顺着她滚圆的小胳膊慢慢往上爬。她感到非常好玩。那蚂蚱爬过她短衫的袖口、肩头,又沿着她的小辫一直向上爬去,眼看就爬到她的头顶上了……朱丽在旁边又急又怕,一个劲儿地连嚷带叫。这在我看来,路霞可不是个一般的女孩子!
(4)
暑假里,路霞来得勤一些。今天她又来了。朱丽的表妹林娜娜也来了。
晚饭后,姐姐请她们下楼到我家来玩。
在我家,朱丽先扯着她那又尖又细的嗓子唱了几支歌。这几支歌她近来天天唱,几乎唱了半个夏天,连同院里的蝉叫,吵得四邻不安,早听腻了,因此大家都没有邀请她再唱下去,便一起研究怎么玩。路霞提议玩&ldo;藏人&rdo;。
这大概是每个孩子都会玩的游戏。就是找一个人先到屋外去,把门关上,再关上灯,大家各自找个隐蔽处藏起来。等大家藏好,就把屋外的人叫进屋,任他寻找;先找到谁,谁就算输。输了的人到屋外去,大家重新再藏。
我的两个妹妹也会玩这种游戏,为了热闹也叫她们参加进来。
妹妹们高兴得拍手跳。让哥哥姐姐带看玩是小孩子们的一种荣幸。
林娜娜自告奋勇先出去。大家就关上门,闭了灯,在漆黑的屋里摸索地钻进自己选好的角落。大家在黑暗里跑来跑去,难免互相碰撞,甚至撞个满怀。虽然都尽量抑制着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发出笑声。我原想藏在门后,可是我恍惚看见路霞躲到书桌下面。不知什么缘故,我也摸到书桌,弯腰钻了进去。但马上就感到有只很热的小手往外推我,还格格地笑。这时不知谁喊了声:&ldo;藏好了,进来吧!&rdo;门一响,林娜娜走进来。我只得蹲好,不敢出声,却听林娜娜的脚步直奔书桌这边来,脚步声就在我的身前。我忙往里倾身。这时我觉得路霞和我紧挨着,我的脸似乎感到了她呼出的热气,她的发丝蹭着我的耳朵。我很难形容当时的感觉,好像有点害怕、有点紧张,还有点快乐,并觉得自己一动也不能动了……&ldo;找着了!叫我抓住了!快开灯!&rdo;林娜娜忽在大柜那边叫起来。灯亮了,原来是我最小又最笨的妹妹被发现了。她藏在柜子里,那是个最容易被想到和被发现的地方。这时我扭头一看,呵!身边的人哪里是路霞,原来是朱丽!她躲在里边,被挤得脸儿通红,汗淋淋的,头发都粘在额头上,还对我吃吃笑着。我却有点懊丧之感!路霞呢?她藏得真是巧妙极了‐‐她站在窗台上,然后拉上窗帘,就是开着灯也不易发现。她这想法和做法是出人意料的。
这么玩了一阵子,有些腻了。路霞教给我们一个新玩法,实际上是捉迷藏的一种。就是随便指定个人,眼睛蒙上布去捉人。但这种玩法的唯一特别之处,就是捉人的人可以招呼被捉者的名字。被捉者听到招呼到自己的名字时必须出声应答。他一旦捉到人就可以揭去蒙眼的布,被捉到的人代替他,眼睛蒙上布再去捉别人。
姐姐、林娜娜她们都叫路霞先去捉人。大概这是她们对路霞刚才表现出的聪明机智的一种挑战吧!路霞笑了笑,似乎胸有成竹,她丝毫没有推却、扭捏和争让,而是从裙兜里掏出一块淡红色的小手绢,给自己蒙上眼睛。这时妈妈、爸爸和朱丽的姑妈都来了,他们站在屋门口,看我们玩。路霞先在屋子中间转了两圈,大家都屏住气,忍着笑,不敢出声,蹑手蹑脚地躲闪,向后边靠……路霞却忽然站住了,身子一动不动,只是小脑袋晃来晃去,也不招唤任何人的名字,我有点沉不住气了……
&ldo;你怎么不叫别人的名字呀!&rdo;我朝她叫。
她听见我的声音就扭过身来,那用淡红色手绢蒙住眼睛的脸儿直对着我,却不上来捉我,仍旧一动不动。
&ldo;哎,你怎么啦?!&rdo;我刚刚又喊。她突然像猫儿那样异常敏捷地蹿过来,一伸手非常准确地把我抓住。她拉下蒙眼的手绢,脸上露出胜利者的愉快,还带着一点狡猾的劲儿。我上当了!在大家的笑声里显得挺狼狈。
朱丽的姑妈不住地夸赞路霞的机敏和聪颖。这位矮小、干瘦、和善的老妈妈只有林娜娜那般高。她靠着门框,手里拿杯茶,眯起的笑眼像一对小&ldo;逗号&rdo;。
这时,路霞跑到我身后,微微踮起脚,用她那条温馨而细软的手绢给我蒙上双眼。我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为了当众尽快挽回面子,急于捉到人,就张开胳膊胡乱抓起来。我太慌了。好几次撞在家具上。还有一次险些扑倒在床上。林娜娜这死丫头真坏,她几次绕到我身后,拍一下我的后背就躲起来。
我听见他们的笑声,就是捉不到人。人呢?人都在哪儿?我站任了,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好像屋里只我自己。看来不用脑筋、单靠一股子情绪什么事也做不成。
我想了想,就开始挨着个儿呼叫大家的名字,但要叫路霞时总好像羞口似的。后来我冒冒失失地叫一声&ldo;路霞&rdo;,朱丽就嚷起来:&ldo;不行,你必须叫路霞姐姐,要不路霞就别答声!&rdo;姐姐和林娜娜也都应和着,逼我非叫&ldo;路霞姐姐&rdo;不可。我还听见妈妈的声音:
&ldo;是应当叫人家路霞姐姐,大两岁呢!&rdo;我只得叫&ldo;路霞姐姐&rdo;。我一叫,就听见她答应了。但手一伸过去就抓空了,总也抓不着她。要不手指就碰到什么东西上,引得左右和身后发出笑声。我好容易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却听面前发出一个苍哑又温和的声音:
&ldo;这孩子,抓我做什么呀!&rdo;原来是朱丽的姑妈!
我急了,索性就叫路霞一个人,而且叫得很快,一声紧接一声。她就一连串的答应着。我觉得她就在我眼前躲来躲去,听得见她蹦跳的脚步声,偶尔指尖还触到她的辫梢、衣角和裙带。我只管叫下去,并加快了两只手的动作,忽然路霞不出声了,谁都不再响动,我大声叫了两声,只听见林娜娜忍不住笑出了一声,路霞仍不出声音。我刚要问这是怎么回事,只听到:
&ldo;行了,算你抓着了。&rdo;路霞的声音就在眼前。
我拉下手绢,屋子亮得晃眼。好像在大太阳地里,一切都异样的明亮。
我发现路霞竟和我面对面站着,原来她被我逼进大柜和衣架之前的空隙间,跑不出来了。她的脸颊泛着一种羞红,黑盈盈的大眼睛显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后来,姐姐说,那天晚上我叫&ldo;路霞姐姐&rdo;,叫得实在太多了,而且有几声的声音还挺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