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眼光说明了什么?它说明‐‐有些事物的历史文化价值,必需站在未来才能看到。文化,不仅是站在现在看过去,更重要的是站在明天看现在。
那么,文化眼光不只是表现为一种文化素养,一种文化意识,更是一种文化远见和历史远见。
12翻开&ldo;国家的履历&rdo;
有句名言:&ldo;博物馆是一个国家的履历。&rdo;此言极是。大到国家,小到城市,乃至村镇,其历史的足迹都清楚地留在博物馆里。此外,还有它们的命运、荣辱、身份、年龄、性格和独有的财富。去一个国家或城市,哪怕住上一年,必未真正了解到什么,可是走进那里的博物馆,却很快能获得一个鲜明又深刻的印象。博物馆是一个地方的文化的浓缩,精神形象的显影屏幕,过往的漫长历程依然可以鲜活感受的时光隧道。未来的一半在历史里,博物馆给人的启示无边无际。所以,文明社会的旅游者们,每到一处,往往先要参观当地的博物馆。
然而,翻开我们国家的履历看看‐‐当代中国的博物馆正陷入尴尬。许多地方博物馆沦落到无人问津的境地,不得不出租给商业部门以维护生计。
博物馆无钱收购理应收藏的文物,眼巴巴瞅着那些珍品被文物贩子转卖到洋人港客的手中。一位博物馆工作人员说:&ldo;一天进来的参观者还没有尘土多。&rdo;博物馆成了现代都市被遗忘的角落。
当我们在世界一些著名的博物馆内,看到教师领着孩子们参观,上课,那神情有如身在圣殿,我们会怎么想?
倘若说,中国人的文化素质太低,参观博物馆这种事要等到&ldo;文化提高&rdo;之后再说,那么为什么高雅的音乐会、纯艺术展览、严肃文学、古董收藏等等都为大批的人所痴迷,偏偏博物馆无人理睬?对于爱逛博物馆的洋人们来说,也只有那些非看不可的兵马俑、汉尸和编钟之类,好奇地去看上一眼。
一般的地方博物馆则很少涉足,即使参观,也反应平淡。
我们这一东方古国的博物馆,因何对内对外都如此受到轻视?这原因还是先要从博物馆本身寻找。粗略说来,大致有五:
一,类型单一,我国博物馆的设置具有计划经济的分配式。总体分为历史、自然、艺术三种,省以下的城市却只有一个综合式的博物馆。分类机械,各地一致。
很少专门的、小小型的、多样化的博物馆。一个地方的某些历史文化特征,往往是由这种专门的博物馆体现出来的;一个地方历史文化的丰富性,又必须是众多博物馆方能展示。我国博物馆类型设置的本身,就把各个地域的文化差异消弱了。博物馆缺乏独特性,看了使人觉得无味。
二,博物馆,物不博。虽然此中有经费拮据、仓库有限、馆史太短等原因,但主要由于我们的博物馆很少文化性质。历史是曾经有过的生活,只有无所不包的文化才能充实又丰满地反映历史的一切。但我们的博物馆,一方面受故宫模式影响大,专注四海珍玩,轻视文化;另一方面受&ldo;为政治服务&rdo;影响深,目光狭窄,无视文化。本来,博物馆应装下整个世界,但在我们的博物馆中所看见的世界却狭小有限。
三,陈列方式陈旧。长期以来,博物馆陈列多为&ldo;通史式&rdo;。
从&ldo;劳动创造人&rdo;到&ldo;红旗插上天安门&rdo;,按年代顺序排列,全国统一,格式相同,很少创意。即便地方史和艺术品的陈列,也离不开这种说教性很强的&ldo;形象的历史教科书&rdo;的思路。这种陈列,不是为观众打开灿烂的历史文化宝库,而只是形象的概念和概念的形象;所陈列的文物,不是历史遗落的迷人的细节,不是依然活着的文化生命,而只是一些僵化的历史物证。尤其这历史说教尽人皆知,博物馆不过再去乏味地重复一次。这样的展示,魅力何在?
如果放弃说教者的姿态,博物馆的氛围即刻会化生硬与空洞为丰足与亲切。博物馆的陈列方式是一种社会方式,说到底只有一个目的,便是千方百计诱导观众走进历史、感受历史和深入历史。
四,缺乏研究。博物馆不仅是收藏和展示的部门,还是一个研究部门。
首先,博物馆的展出应以学术研究为基础,并不断展示新的研究成果和学术发现。人们向博物馆索求的,便是见识与知识。但我们的博物馆把研究局限在考证的层面上,观众面对文物,最多只能获得标签上那种注脚性的初级知识。这种博物馆,能有多大吸引力?
再有,世界任何博物馆都是一个巨大的文化矿藏,有待各方面专家去研究开发。
它理所当然应该向全社会开放,主动为研究者提供实物,以使死的收藏变为活的知识。但我们的博物馆大多是&ldo;闭关自守&rdo;,视馆藏为家藏,把人类财富当做单位财富,拒研究者于门外,尤其那些考古发现,一旦收藏入库,再难见到天日。不研究,没价值。这不过由地下挪到地上,换个位置而已。这样的博物馆,谁愿亲近?谁能亲近?
五,封闭式。在各国博物馆内,都能见到中国文物;唯独中国的博物馆内没有外国文物。在中国几乎找不到研究西方文物的专家和鉴赏家,而美国堪萨斯博物馆出版的董其昌的研究著作就足有5公斤重。我们在国内的博物馆里转来转去,打头碰脸,仍旧是自己面对自己;而一个美国青年在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里呆上一周,可以弄明白整个人类的文明创造。
1987年我在加拿大参观多伦多历史博物馆时,结识一位博物馆员,他是研究爱斯基摩人历史的专家,他说,他们博物馆有许多成套的爱斯基摩人的历史文物,中国肯定有更多成套的、可以反映中国历史文化的文物,可否交换一套,哪怕中国提供的是二三流文物,也能使中加两国青年人,不出国门,就能进入对方的文化深层?
这个想法,很难实施,但不失为一种美好的愿望与设想,我们的博物馆是否有过类似的异想天开?
没有想象,明天还是今天的样子。
在长期的封闭状态中,我们博物馆的模式,以及内部结构、运行机制、基本观念,已然老化和僵化。在计划性思维下形成的一套,机械呆板,狭小生硬,至今没有抛掉,自然也就成为被现今活鲜鲜的社会生活所冷淡的缘故了。
当今的商场、超级市场、办公方式、快餐等等,都已引入了国外经验,来得快,学得像,也方便实用。为什么独独博物馆即不改革,也不开放,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却依然无动于衷,何故?
归根到底,要看我们把博物馆放在什么位置上。
一个国家或城市怎么对待博物馆,体现它的现代文明程度。
13魂归来兮,年画!
年画的消亡,大约经历了半个多世纪。
本世纪30年代,随着世风转化,审美更变,那种年节时贴在门板和屋墙上的&ldo;纸画儿&rdo;,渐渐失却了人们对它的热情。这衰落之势,始于城市,衍及乡村;代之兴起的是月份牌年画,采用时髦的擦炭画法,先进的石印技术,内容多为装扮趋时的美女,又有月历来供应用,很快便把传统的木版年画打下&ldo;应用艺术&rdo;的擂台。
年画的消亡过程自有规律。由于城市风习嬗变较快,那种专门销往都市的制作精细的大幅的&ldo;贡尖&rdo;和&ldo;对屏&rdo;之类消亡在前。而农村闭塞,传统项目,剩下的便是灶王缸鱼、神佛纸马,大量使用,沿续最久。
始自50年代,各地一些有识之士,对这行将消没的年画展开&ldo;采风&rdo;,考察沿革,调查实情,广泛收集老年画民间遗存。诸如天津的杨柳青、苏州桃花坞、山东杨家埠、四川绵竹、陕西凤翔、河北武强、河南朱仙镇、山西临汾、广东佛山和福建漳州等地,都将采风所获,整理研究,出版资料。尽管那时只是从民间艺术的人民性与历史的珍贵性出发,来做这些事情。但今天看来,应是一次大规模和及时的文化抢救。因之,保存下来一大系&ldo;年文化&rdo;的遗产。
80年代以来,社会风尚更迭巨大。千古不变的乡间生活方式,也发生骤变。
老式的木版年画,不仅与室内家具摆设难以相配,也与变异了的审美眼光疏离开来,尤其更与新的生活观念格格不入,谁还会为了饮食之需,去企望于灶王?老年画便失去了它最后一批应用者。从应用者手里失落。才是真正的消亡。
1995年年尾,我曾往津西杨柳青、河北武强和开封朱仙镇,考察年画的状况。
归来后,将它奄奄一息的弥留状态写入了《三地年画目击记》一文中。
实际上,近年来我对年画的关注,已转向印制年画古版的收集和研究上。这些古版在各地的古物市场上,所见甚少,必须深入穷乡僻壤方能见到。近期,我又奔往天津与河北丰润、玉田接壤的东丰台一带,了解年画古版的现存状况,由此更深刻地认识到,老年画已如入春时节的残雪,放眼看去,空廖无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