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对于这个家庭来说,麻烦的事情却远远不止这一点。哥哥开始迷上了赌博,在父亲卧病不起的日子里,竟然偷偷地将家里的地契、田契都输掉了,甚至是现在住的房子。一个富庶的家庭,在一夜之间崩塌了。父亲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在一个寒冬的夜晚,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带着无限的遗憾和痛苦。直到咽气的那一刻,眼睛还是不能闭上,那哀怨的眼神似乎是在诉说着种种的不满。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了,甚至于这个家也已经属于别人了。哥哥在输完了家业之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当然,一起不知所终的还有嫂子和他们的孩子。母亲拿出了自己的首饰,变卖了之后,方得以将父亲草草安葬,也算是入土为安了。送走了父亲之后,母亲也开始卧病不起,因为这打击实在太大了,母亲那孱弱的身体自然是没有办法承受这接踵而来的打击。一个月后,也就是在天宝七年的严冬,母亲带着她对于小儿子的无尽的牵挂,也离开了人世。而对于寒山来说,他所受的打击还不仅仅是这些。看到这个家庭的日益飘摇,妻子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场面。母亲死的那个早上,妻子和儿子也走了,回到了娘家。母亲死了,可是还不能入土为安呐,因为这个时候的寒山已经是一无所有了,当然,除了他的那个进士出身。
这个时候的寒山才体会到什么叫人情冷暖,当年出入家门的那些人,此刻都避之不及了,故旧亲属莫不如此。倒是几个旧时曾交游的人,见到寒山目前的这副惨状,于心不忍,出了些银两,让寒山得以将母亲安葬。父亲走了,母亲走了,妻子也走了,还有他可爱的儿子,所有的人都走了,此刻的寒山只觉得心里在流血,生活啊,你为什么就那样的不公啊?一无所有的寒山寄居于咸阳城外的一个破庙里,人世的炎凉让寒山在这个刺骨的冬天里倍觉寒冷。他也曾想到过去找妻子和孩子,可是,岳父说的对啊,你拿什么来养活她们?曾经衣食无忧的寒山,此刻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岳父给了他一些银两,但是妻子和儿子终究不得见,因为岳父说了,除非是出仕为官。人生对于寒山来说,没有了任何的选择,除了继续去吏部应选。
进士出身的寒山,此刻竟然如此之潦倒,这是谁也未曾料到的,寄居于破庙之下又怎堪度日,又何以自求前程?对于寒山的遭遇,虽不能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但也终究有不少人为之扼腕叹息。城郊的一个长者请寒山给村里的孩子授课,当然,能够保证寒山的基本生活。这对于寒山来说,是莫大的帮助。于是,寒山也就在城郊安顿了下来。告别了昔日浮华的生活,此刻寒山的生活虽然清贫,但却也能够自足于心。在目前的情况下,能够让自己得以生存,又还能强求什么呢?
时间倒也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又到了关试的日子。天宝十年(751)十月,寒山再一次来到了吏部南院。与前两次相比,此刻的寒山是潦倒无比,是在旁人不屑的眼神中进入南院的,&ldo;个是何措大,时来省南院&rdo;(《个是》一二〇),一个落魄潦倒的书生,徘徊于南院之中,这是对于寒山的最为真实现在,在后来寒山的回忆之中,也是不无感慨的。
这一年,寒山依旧落选于关试,还是因为&ldo;身&rdo;。在离开长安返回咸阳的时候,寒山又去了岳父家,因为他牵挂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可是,潦倒的寒山又怎么能够期望有好的对待呢?&ldo;缘遭他辈责,剩被自妻疏&rdo;(《少小》一一一),这样的场面,对于寒山来说,也是可以想象的。
天宝十三年(754)十月,寒山再一次来到了南院,参加关试,此刻已经历经人世艰辛的寒山很是感慨:
书判全非弱,嫌身不得官。铨曹被拗折,洗垢觅疮瘢。
必也关天命,今冬更试看。盲儿射雀目,偶中亦非难。
(《书判》一一三)
个是何措大,时来省南院。年可三十余,曾经四五选。
囊里无青蚨,箧中有黄绢。行到食店前,不敢暂回面。
(《个是》一二〇)
都已经是第四次站在了南院的门口,关试的一切对于寒山来说并不陌生了,先书判后身言,可是,这些年自己书判没有问题,却总是因为&ldo;身&rdo;的问题而陷于关试。想起自己二十岁即登进士第,可是十年了,这是第四次参加关试了,结果又会怎样呢?这些年,因为关试,自己已经是潦倒无比,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样的种种都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难道这是命运决定的吗?当然,对于前途,此刻寒山没有绝望,事实上,对于寒山而言(当时的读书人其实都是如此),除了以关试求仕进,没有别的选择。就算是命中注定不能入仕为官,此刻也得去参加关试。于是,寒山充满自嘲的安慰自己,&ldo;盲儿射雀目,偶中亦非难&rdo;,是啊,盲儿尚且能射中雀目,自己或者能够得以通过铨选也未尝不可。当然,寒山自己也知道,这更多是一种自我安慰,因为近十年的关试,让他成熟了很多。但不管怎样,通过铨选在于寒山而言,是一种美好的愿望。
愿望虽然是美好的,无奈现实总是残酷的。寒山的第四次关试,与前面两次一样,都是因为&ldo;身&rdo;的问题落选了。儿时父亲的担忧,此刻似乎成了寒山的宿命,仕途的门再一次对寒山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