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又要出去呢”张仙姑捧着个碗,吃惊地看着祝缨。
祝家从来没有“食不语”的家教,他们更喜欢吃饭的时候说事儿。祝缨在饭桌上就把准备出巡的事情又说了,张仙姑和祝大听了都不大乐意。张仙姑嘴快,先问了出来。
祝缨道“管一个县的事情多着呢,哪有只耍威风不干事这样的好事呢”
祝大道“我瞧好些官儿都是那样的。”
张仙姑放下了碗,扳着指头给祝缨数着“先到了这儿,话也听不懂、跟个聋子哑巴似的,家具都是现弄的,吃的也吃不惯,得亏有人家祁家小娘子帮忙。接着是那个破烂刺史又找你的茬儿,好容易顶回去了,手上又是个大破烂摊子,才糊好了,你又开始噼哩啪啦地打人。如今秋粮也收了,你的差使也糊上去了,该安稳几天了吧你又不”
祝大在一旁帮腔“对啊以前我咋没见着咱们县令大人们这么忙呢我说,你好歹歇歇。这时节要是在京里都该整治一腔羊,好好煮一锅汤补一补啦。”
祝缨道“想喝羊汤啦这儿地气比京城热,再等半个月我再收拾啊。”
“我不是跟你要吃的我说事儿呢”祝大气结。
花姐道“小祝,羊汤的事儿我来收拾,你甭管啦。”
祝大道“你怎么也跟她学着啦”
祝缨道“娘也说接的不是个好活计,那不得多出点儿力么我也不累,出门有马,吃饭也有人给我办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可今冬我要不盯着,一准有人偷懒,又要耽误明年的事。我才来,不能将事情做坏了。”
祝大道“咋他们没瞧见都打成那样了,还敢”
祝缨笑道“咱们不是才从京里出来的么我每年经手多少杀头的案子,也没吓住人不犯法呀。我累一点,咱们就能过得更安稳一点。现在天气也还算好不是到底凉快一点。”
张仙姑道“那行,我还是跟你一起去。”
祝缨这一次是想把秋冬水利、两条路都顺路规划了,再到赵苏家那儿瞧瞧。想了一下现在这气候张仙姑应该不至于在路上生病,就说“行。等这一路看完了,咱们就能回来好好准备过年了。”
张仙姑嘟嘟囔囔地“哎呦,又得收拾行李了”
到了福禄县之后,因为语言不通,也没别的事儿干,一看县衙空空荡荡完全不像是一个过日子的样子,张仙姑才花了两个月的功夫把后衙渐渐填满了。才有了个家的模样,又要出行了
此时天气虽然不算寒冷,却也有了点凉意,要带的衣服就多了一些。张仙姑又收拾了两只大箱子衣服铺盖才罢手。
次日一早,祝缨先到县衙内理事,今年的大事几乎都完成了,她留了一些官吏在衙内维持日常的运转,自己与关丞一道去巡视。
关丞道“下官”
“对啊,你地面熟。”祝缨说。在她到来之前关县丞是常驻本县最大的官,必然是熟悉许多事情的。
祝缨带着关丞、祁泰等人,先挨个乡地看水利情况,定下来各乡几条主要干渠的工程。带着祁泰也是为了算土方、人工之类。福禄县的地势不像京畿附近那样一马平川,它县内起伏不平,即使是有较大片田地的地方,田地周围走不多远也是丘陵山地。地势一旦不平,水利工程就不能照着她在京畿学的经验来了。
得重新琢磨
好在福禄县原本不是一片空白,旧有不少灌溉渠。关丞自己没有很钻研这些,但是见得多了还是能给祝缨讲解一些的,他说“您来瞧这儿,这个渠它就不能直来直去的,得绕个弯儿,这里的路也是这样的,不能一条道笔直地从山脚直冲上顶上,得盘山而建。”
懂了,工程量也就绕着弯儿地翻着番地上去了。
祝缨道“去将顾翁请来。”
顾翁是一直住在县城而非最近被祝缨半强迫薅过来住的,他有不少田产是在县城周围的。顾翁此人,家国情怀有,但不多,可是他的家产在这儿,必然会关心与之相关的一切事务,农田水利方面多少能说一些。不止是在福禄县,全国各处都有这样的士绅,他们甚至比地方官更关心家乡的一些事。例如死了的李藏,家乡的气候如何是否有水旱灾变、粮食是否减产之类,他都关心。
顾翁也关心贯穿他的田产的水利工程。
才出县城没多远,再请顾翁过来也不过半天功夫。有了顾翁,祝缨就能问到更多的东西了。
顾翁道“这一片的水渠好有几百年的光景了,这一段是朝廷征发民夫修的,那边那一小段绕过来的,还是老朽祖上自掘的渠哩渠也不敢乱挖的,不然,到了雨水大的时候都冲坏了干渠有石头垒一下更好。那边那一处,要是有条渠,还能再开出些田来”
祝缨往他指的地方看去,道“地方不错。”那地方靠着顾翁的一块熟田,这人一准是想借县衙兴修水利的便利,引水过去方便他家开荒呢这糟老头子鬼得很
等等这不是我在京兆对王云鹤干的事儿吗
她又问了顾翁关于人工的问题,顾翁道“咳咳,有时候因为天气,多用几天工也是”
“嗯”祝缨警觉了起来,这话音不对,因为天气原因延误工期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这老头子怎么特意提出来了
一旁关丞急忙解释“大人容禀,天下就没有准时停工的徭役”
祝缨瞬间懂了,这事儿她见得多了。朝廷有规定,百姓每年给朝廷服若干天的徭役朝廷不付工钱。但是地方上用人是不讲这个道理的,哪个人敢说我今年已经干满了,不干了,下一刻就得被抓起来关黑牢里醒醒脑子。
有时地方豪强如果盘剥得不那么厉害,真有百姓是“自愿”舍朝廷而就豪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