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就挂了电话。
然后台风就来了。
当天晚上8点,暴雨已经下了三个小时,外面的风能把眉毛一根根吹跑。这一片的电闸全拉了,从图书馆的窗户望出去,天空无星无月,四下一片漆黑,远远近近的民宅窗口映出几粒烛光,仿佛一艘艘泊在湖面的小船。
海泠也点了蜡烛,点了一支之后觉得大厅空洞洞黑漆漆的有点吓人,于是又点了一支。这是她第一次&ldo;抗台&rdo;,她在没踝的积水里勾起脚,蹲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就像个孤军作战的守城兵。
好在没有弹尽粮绝‐‐她看了看桌上的苹果和饼干。
用腻子刷白的墙面在烛光中显出朦胧的暗黄色,她的影子被蜡烛分成两个,模糊地叠在一起,像化开的墨渍。
海泠想起她的小时候了。她还没上学的那些年,经常和家里几个堂表兄弟坐在长凳上,抓一把瓜子花生,在自家宅院里看皮影戏。
眼前被烛光照亮的墙壁就像当时戏台上那帘幔子,只是差了奶奶和&ldo;飞将军&rdo;。
奶奶是从北方嫁过来的,把家乡的皮影戏也和嫁妆一起带来了。刚来的时候,她谁都不认识;白天爷爷不在家,她就关起门来,拿出她的小箱子,自己给自己演戏玩。
爷爷的妈妈比爷爷开明,任这个儿媳玩闹,有时候还去她那里坐坐,喝茶看戏。
后来,大宅子里的人多了,孩子多了,奶奶的观众也多了。
奶奶老高兴了,特地在厢房的院子里布置了一个小隔间‐‐幔子一帘,方桌两张,长凳四条,再点上几支蜡烛,就是个皮影戏台。
奶奶的戏班只有一个人,唱词是她,念白是她,腾出手来敲个小鼓的伴奏还是她。剧目也不多,除了《白蛇传》、《封神榜》这些神神鬼鬼的,就是&ldo;飞将军&rdo;。
&ldo;飞将军巧设连环阵&rdo;&ldo;飞将军笑破千机局&rdo;&ldo;飞将军三别蝴蝶女&rdo;……飞将军百战百胜,神勇无匹,进可保家卫国上阵杀敌,退能守家宅平安止小儿夜啼。民间剧目里最不乏这类朴素的超级英雄题材,拿来哄孩子谁用谁知道。
虽然当事人很不愿意承认,但童年的海泠不是一般的爱哭‐‐怕老鼠,怕打雷,怕毛毛虫,怕关了灯之后黑暗中发出的任何动静,蚊子多咬她一口都能让她扯嗓子开嚎;而她一旦开嗓,非得哭倒一两座长城,不然谁哄都不停,除了奶奶。
或者说,奶奶的&ldo;飞将军&rdo;。
海泠一哭,奶奶就一边拍她,一边从自己的小箱子里取出皮影人儿来,说&ldo;囡囡别怕,飞将军守着你呢&rdo;。
这句话几乎是海泠的安神咒。奶奶的戏班的&ldo;演员&rdo;里,她最喜欢的就是飞将军‐‐手握宝剑,背负令旗,剑眉星目,胯下还骑着一匹刻了莲瓣团花纹的高头大马,比其他所有的皮影人都要威风;飞将军一出来,海泠就不哭了,鼻涕也吸回去了。
奶奶说,她在飞将军面前请了愿,求他庇佑海泠平安健康,邪祟不侵。
长大以后,海泠当然不再把这话当真了。她也在书上电视上看到了《白蛇传》《封神榜》的故事,知道了更具体的故事细节,和流传的其他版本;只有&ldo;飞将军&rdo;,除了奶奶时不时地念叨,她在哪儿都没有再听说过。海泠想,也许&ldo;飞将军&rdo;是只在奶奶家乡口口相传的小故事,他跟着这个新嫁娘一路跋涉来了南方,她在这里扎根,他也经由她的手,在这里落地开花。
海泠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哼了一段奶奶过去时常挂在嘴边的曲子,&ldo;飞将军奇袭凯旋归&rdo;。
&ldo;驾骏马,灭灯火,漏夜袭敌营&rdo;;
&ldo;七星剑,斩番兵,东突又西进‐‐&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