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如没有表哥,我们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只得像那对东北父子一样,住在一天25元钱的地下旅馆里,就是这样,也让家里负债累累。这世间就是有极其多的人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我在电视台,经常呼吁社会&ldo;了解和体察民众的疾苦&rdo;,此时此刻,面对这一走道黑压压的人群,这一张张愁苦而怀抱一丝希望的脸,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ldo;民众的疾苦&rdo;。而且,我也即将告别昔日还算养尊处优的生活,成为这民众中的一员。
可怜的丫丫,她总是用温和而友好的态度来面对世界,不管是饿了,醒了,需要尿尿了,她都不哭,而是用&ldo;叫&rdo;声来提醒我们。只要有人走近她身旁,她总是报以甜美的笑容。刚到医院时,她也是如此,看到医生、护士都甜蜜地笑。可是,当她发现一项项&ldo;酷刑&rdo;(这个词绝对一点也不夸张不过分,那些检查的苦楚就是成年人也难以承受)被强加到她身上,她哭了。那不是婴儿撒娇或任性的哭,而是声嘶力竭,痛不欲生。她不明白,她才8个月大,别的孩子哪怕被蚊子叮一下,或是有一点点感冒,大人也心疼万分,小题大做地又跑医院又抹药。而她,却被医生护士毫不留情地往身上抽血扎针,扒开眼皮滴散瞳水检查眼睛,掰开嘴将大钳子伸进去检查喉咙……她被折腾得死去活来,体无完肤,而她的父母,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束手无策。
《在疼痛中奔跑》三十五:芊芊(2)
几天的劳苦奔波下来,所有的指标都正常。终于只剩下最后一项:核磁共振。它会将丫丫脑部的情况忠实地反映出来。如果正常,那就说明丫丫没有问题,高高兴兴安安心心地回家休养,反之,则说明,她的大脑的确有问题。
我和桑抱着丫丫在大厅里等待核磁共振的结果,这是最后一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检查。它的结果,将判断出丫丫的吉凶,丫丫一生的命运就寄托在这几张图片及几行短短的文字里了。
这一段时间的检查情况让我感觉乐观,我直觉地判定结果一定没问题。这就证明此行不过是一场虚惊,明天我们即可打道回府,丫丫的苦刑也可到此结束。我们会发现,天还是那么蓝,树还是那么绿,生活还是那样的安宁和美丽。我和桑也将不再争吵,我们会含着眼泪,嘲笑着对方的大惊小怪,杞人忧天。
可是,我的手仍在颤抖,我的心跳得&ldo;嘭嘭&rdo;的,仿佛要蹦出胸膛。我希望结果马上出来,好尽快结束这份等待的煎熬。我又希望结果永远不要出来,怕残酷的现实惊醒了我的美梦。
&ldo;丫丫。&rdo;医生在窗口喊着。
我和桑立即跳起身来,以最快的速度奔到了窗口。
医生将一摞胶片和一张诊断书递给我们,还没来得及看,桑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ldo;正常吗?有问题吗?&rdo;
&ldo;不正常,脑白质软化,是脑瘫。&rdo;医生的回答轻描淡写地从窗口飘出,却犹如一枚惊雷,在我和桑之间炸开。
脑白质软化,脑瘫……这些可怕的字眼像一根根利剑,&ldo;嗖嗖&rdo;地刺进我们的心窝。多日里苦苦的期盼终成泡影。丫丫,我们的丫丫,她就这样被判了极刑。
&ldo;会……会不会……检查有误?还,还能治吗?&rdo;桑脸色煞白,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ldo;一般说来,脑白质软化是不可逆的,终生都无法修复。当然,&rdo;医生怜悯地看了我们一眼,&ldo;你们还是找专家看看片子,让他下结论吧。&rdo;
&ldo;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rdo;桑失神地喃喃自语。我一语不发,只觉两腿发软,连孩子都抱不住了。只有丫丫,还睁着一对无邪的大眼睛看着我们,浑不知噩运已经降临。
失魂落魄地上了出租车,桑长吁短叹,而我已无心安慰他。我自己,也即将崩溃了。尽管这些天也有一些心理准备,总还存有一丝侥幸。医生的经验再丰富也可能有误。如今机器却冷酷无情地做出了结果,让人不敢提出质疑。机器就是这么一种东西,它是人创造出来的,但人对它的迷信程度却远远超过了对人本身。或许,因为机器代表了科学,代表了精确和公正。
我看着窗外,天空是铅灰色的,太阳炽热地从窗户射进来,却没有感觉到一丝热度。桑还在絮絮叨叨地埋怨着什么,我已经听不到,也不关心了。我仿佛失聪了。无所谓,我甚至希望地球在此时此刻发生一场大的灾难,让我和孩子一起毁灭。就这样沉沉睡去,再不要醒来。
一回到表哥家,桑便指着我痛骂。
他痛斥,我当初没安心和他过日子,一心想离开他,怀了孩子又不想要,怀孩子的时候又在意身材,不肯多吃,孩子生下来后一个多月又没有了奶水……
总之,孩子有了今天,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是罪魁祸首!
&ldo;现在,孩子住院需要这么多钱,你看怎么办吧?你手上一共有多少钱?&rdo;
&ldo;我,我有五六万吧,如今已经花掉一万多了,你呢?&rdo;
&ldo;我不是早告诉过你了吗?我没钱!&rdo;他大言不惭地说。
&ldo;什么?你真没钱?&rdo;我瞪大了眼睛,简直无法置信。从买机票开始,他就没掏出来过一分钱。一路从贵阳来到北京,从吃到坐车到看病,全是我一个人的钱。他说没钱,我以为他只是把钱放在家里没带出来,谁知道他竟然真的是分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