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才发觉自己还清醒著。可能是因为已习惯了各种奇妙情事吧!即使如此,在感觉远去的魂魄一点一点的回来,能够稳稳站立窗前为止,我不知道闭上又睁开眼睛多少次,用手帕擦拭睑孔多少次。而且,就算这样,我怎么也鼓不起再度望向窗外的勇气,低头凝视地板,无数次颤抖叹息出声,不停吹散在舌头上燃烧的强烈威士忌芳香。
这期间,正木博士把手上的扁平威上忌酒瓶放入诊断服口袋,同时自己也像是终於冷静下来般轻咳出声。
「也难怪你会如此震惊,因为那位青年和你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从同一个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
「什么?」我大叫,瞪视正木博士的脸孔,同时似乎了了解一切,产生了回头望向窗外的勇气。
「这么说,我……和吴一郎是双胞胎?」
「不,不对。」正木博士神情严肃的摇头:「是比双胞胎更亲密的关系。当然,也并非毫无关系的两个相似之人。」
「岂有……」话未说完,我的脑筋又完全糊涂了,凝视正木博士眼镜底下带有一抹讽刺微笑的黑眸,内心怀疑:他是在讽刺呢?还足很严肃的这么说
正木博士的脸上霎时浮现像是怜悯我般的微笑,不住点头,吸入雪茄的烟雾又将之吐出。
「嗯,你一定会感到困惑的,因为,你罹患的是史籍上记载有名的离魂病。」
「离……魂病?」
「正是。所谓的离魂病乃是出现另外一个自己,做著和自己不同的事情,所以古来就被各种书籍视为怪谈予以记录,但是依照身为精神病学专家的我的说法,那是在学理上实际存在的事实。只是亲眼见到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心情,对不对?」
我慌张的重新揉眼睛,怯怯地望向窗外。青年仍像刚才一样的站立原处,不过能稍微见到侧脸。
「那是我……吴一郎和我,谁才是吴一郎……」
「哈、哈、哈、哈、哈,看样子你足真的想下起来了,你还无法从梦中清醒。」
「什么?我在作梦……」我双眼圆睁,回头不停上下打量著得意洋洋的正木博士。
「没错,你此刻正在作梦。证据是,在我眼中,那处解放治疗场从方才起就连一个人也没有,只剩还留有枯叶的五、六棵梧桐。解放治疗场自昨天发生重大事件後就被严密封锁了。」
「……」
「是这样的……听好,接下来是稍微专业的说明。在你的意识里,目前醒转活跃的乃是对於现实的大部分感觉功能,亦即只是思考并记忆见到、闻到、嗅到、品尝到、感受到的眼前事实之作用,将唤起有关过去记忆『是这样』、『是那样』的部分,现在只清醒至作梦的程度,因此你从这里观看场内的景象在一刹那,你到昨日为止站立在该处的记忆会苏醒至作梦程度,化为你方才所见的清晰幻影浮现在你的意识,看起来就像与你自认为站立於该处的意识重叠,也就是说,窗外站立的你乃是从你的记忆中化为梦境出现的你自己过去的客观映像,玻璃窗内的你则是现在的你的主观意识,你此刻是一起见到梦与现实。」
我再次用力揉著眼睛,瞪视用力眨眼的正木博士那奇妙的笑容。「这样的话,我果然是吴一郎……」
「不错,不论从理论上说来,或是从实际上看来,无论如何,你都必须是名叫吴一郎的青年。而且,如果你对於自己过去的记忆并非只有像现在所见到的作梦程度,而是恢复到完全清楚的现实,那么,很遗憾的,这项实验是若林大胜,且是我的挫败……不过,是否如此还得看结果才会知道。呵、呵、呵!」
「……」
「这是很奇妙的状态,也非常不可思议,对不?不过如果从学理上说明,却不足为奇。即使是普通人,在脑筋疲劳的时候、或濒临神经衰弱的时候,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当然,程度是浅了许多,譬如:男人的话可能会浮现昨夜自己被女人围绕、非常受欢迎的情况,走在白昼的街道上也莫名奇妙的微笑,或走在寂静无人的路上,忽然幻视自己上次差点被电车撞到的刹那情景,吓一大跳的忽然停住脚步:如果是女人,会在旧嫁妆的镜中见到自己犹是新娘的模样而茫然若失,或是受到女学生时代自己的回忆影响,不由自主的回到学校门口等等,此外还有很多!这是与在梦中描绘未来的葬礼柑同的心理,自己对於过去的客观记忆所产生的虚像,与映现在现在主观意识的实像重叠。然而,因为你作梦部分的脑髓之昏睡比普通睡眠时的程度更深,所以解放治疗场内的幻觉此刻仍如你刚见到般的极端清晰,和睡眠时所作的梦同样真实,不,甚至还具有更深的魅力吸引著你,导致相当不易与现实意识区别。」
「……」
「何况如我刚刚所说,那是你头脑长期陷入昏睡状态的脑髓功能之某一部分,从有关最近事物的记忆开始一点一滴的慢慢苏醒所作的梦,因此很可能尚有大部分还未清醒。真正清醒的时候就是你发觉窗外的你和现在在这里的你互相发现彼此都是自己的那一刻,但是,届时这个研究室、我、和现在的你也都会一并消失无踪,你很可能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发现出乎意料形貌的你自己……事实上,刚才在你几乎要昏倒之际,我以为你就快要完全清醒呢,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