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已过,偌大的南昌城都沉浸在黑暗中,然而王府却仍是一片灯火通明。
唐子畏捧一杯热茶,与朱宸濠在方桌边相对而坐,皆是无言。
好一会儿,朱宸濠突然开口道:“你今早所说的,我仔细考虑过了。让你住在王府确有不妥,故而我遣人在城北置办了一处宅院,权作赔礼。现下已过宵禁时间,你在我府上留宿一晚,明日便可搬进去,如何?”
“王爷都这么说了,我若拒绝,岂非太不识趣?”唐子畏将茶杯放下,露出了进门以来第一个微笑。
屋内的空气仿佛瞬间松了下来,朱宸濠也在心底暗自松了口气。
无论怎么说他毕竟是王爷,如此让步已是不易,若唐子畏执意不接受,他恐怕也很难再说出退让的话了。
唐子畏目光流转,含笑道:“我让十一带来的那六个山贼,王爷如何处置了?”
“山贼?杀了。”朱宸濠看他一眼,“怎么,你有用?”
“只是问问而已,王爷不是说想招安?”
“也不缺那几个人,他们既然有胆拦本王的路,自当承担后果。不过,衙门里关押的那几十个山贼,为了他们我的护卫队死了十二人,若是有强壮老实的,我想挑一些走。剩下的你报上去,也是大功一件。”朱宸濠道。
唐子畏点点头,正色道:“我知道了,但王爷明面上的护卫不超过五百众,即使私下再招揽山贼流寇,也绝无可能与正规军抗衡。”
“这一点我也清楚,但目前也只有如此。南昌虽不近京城,但皇叔一直对于我们这些藩王心存戒备。若是能找机会恢复三卫,或可增加一些成功的几率。”
“三卫若全部恢复了,最多能有多少人?”唐子畏问道。
“一万五千人左右。”朱宸濠道。
唐子畏一时陷入沉默。在他的印象中,明朝出兵动辄十万百万,一万五,还真有点不够看。
唐子畏搜索着脑中残存无几的历史记忆,一边思索可利用之处,一边缓声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王爷莫要张扬浮躁,且静下心等待时机到来。”
“恩。”朱宸濠应了一声,看着唐子畏无意识摩挲着茶杯的手指,探手过去牵了起来。
他的手掌还包裹着一层薄薄的绷带,不那么清晰的温热触感却仍旧透了出来。
被包裹住的指尖骤然停止了动作,唐子畏略显诧异地抬眼,却没有挣脱,只是问道:“怎么了?”
“无事,只是时间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朱宸濠故作淡然地放开手,竟毫无察觉地用受伤的手端起了茶杯,抿了口茶。
“看来王爷手上的伤并无大碍,倒是件好事儿。”唐子畏将朱宸濠不对劲的举动尽收眼底,却并不深究,略一拱手道:“子畏先行告退,王爷也好好休息。”
“等等!”
“?”唐子畏停住了迈出门槛的脚,回头望向朱宸濠。
“明天,明天你处理完公务,本王陪你在城里逛逛如何?”朱宸濠板着一张脸,若不管他说话的内容,看起来倒像是生气了一样。
唐子畏觉得有趣,笑道:“有王爷作陪,荣幸之至。”
“恩。没事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朱宸濠冲他摆了摆手。
“遵命。”唐子畏浮了浮嘴角,转身回房。
……
翌日大早,唐子畏与黑煞便被收到十一传书的十七给叫醒了。
两人飞快地换好衣物,在朱宸濠仍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时,已乘上马匹赶往顺化门。
据十一传信所言,纪生在天刚蒙蒙亮时便孤身一人出发了,背了一把弓箭作武器,似乎想在官府的人到来前从顺化门出城。
收到消息时,十一已跟着纪生走了一段不短的路程。虽然两人都未骑马,但唐子畏本以为要追很长的一段路,却不料刚过了护城河外的一圈商铺林立的街道,便远远地望见了一处草坡上纪生的身影。
他站在十分显眼的地方,正举起弓箭瞄准着什么。
“嗖!”一箭射出,越过十几米远的草丛,最终斜斜插-进土里。
唐子畏轻扯马缰,放慢了速度靠近。黑煞松了环在他腰间的手,滑下马,在草丛中将自己藏匿起来。
“唐大人,你来了!”纪生抓着弓笑嘻嘻地朝唐子畏挥了挥手,随意地走下草坡拔起自己那根羽箭,道:“来得很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