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豁达,又悲哀。
沈言的眼睛里有些苍茫,这是苏青弦从相见的粗浅几面中从未见过的东西。过去的沈言或许意气风发,或许热情进取,而那两晚则是悲伤和迷茫。但这种看尽世间事的浅浅苍茫,苏青弦却是从未见过。
苏青弦的心一动,突然不敢直视沈言。
这一刻两人再度无言对立,却是在一片温暖阳光底下。但较之望湖边的那一晚,苏青弦更能接触到沈言的心中某处,尚在流血而努力愈合的地方。
自自己入商场以来第一次,苏青弦选择了逃避某个人的目光。
那种苍茫感让他觉得沉重,甚至沉痛。
然后是一种无力感。
无能为力。
他的眼越过沈言的肩膀,佯装是在四处审视客厅,然后,苏青弦的眼神停住了。
沈言因着苏青弦的几句话,再度尝到了无能为力的痛感。当他再度注意苏青弦时,发现对方正因着某事而专注地看着客厅一角。
沈言愣了愣:「怎么了?」他转头随着苏青弦的视线看去,那是大门的方向,什么也没有啊。
苏青弦突然笑了,不过此时的沈言刚好转头,没有看到苏青弦这个略有些古怪的笑意,他只听到苏青弦的声音缓缓想起:「我倒是有个主意……」
沈言回头看向苏青弦,苏青弦的眼已经停到他的身上,那个古怪的笑意也变成了正常:「你知不知道我有个爱好?」
这问题明显是不指望沈言来回答的,所以沈言沉默着端详苏青弦的笑容,等他自己接下自己的话题。
苏青弦顿了一顿,明显是觉得沈言的反应太过平静了一点。不过他倒也没感到多少不舒服,说道:「我喜欢收藏古玩。」
沈言立刻明白了刚才吸引苏青弦眼光的是什么,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苏青弦把他的神色收在眼底,继续不动声色往下讲:「虽然不算懂行,不过我看门口那个青瓷耳瓶应该是宋朝官窑的东西。如果你同意,我请人鉴定一下,如果是真品,你把这个耳瓶卖给我吧。怎么着也比你卖了房子好……真品肯定比你这套房子贵,你好歹还能留个地方睡觉。」
不得不说,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苏青弦的这番话都是极具诱惑力的,然而沈言却毫不犹豫地摇起了头:「不,我不想卖这个瓶。」一句话铁钉板板,没有留给苏青弦任何遐想的余地。
苏青弦并没有惊讶,早在看到沈言之前的表情时他就猜到事情会不顺。但是苏青弦此人也有个特点‐‐凡他认定的必会坚持到底。这一点以褒美词而言是执着,以贬义词而言是偏执。所以他并没有因为沈言的一句否决而放弃,直视着沈言的眼看来是淡淡的困惑和不解,让沈言一下子为自己刚才的决绝而生了几分悔意。
「相信我,这个提议对于现在的你而言非常合适,我真的觉得你应该再考虑一下。」阳光下,苏青弦的眼神带了点蛊惑般的温柔,让沈言一时微傻。
其实此刻的沈言绝不是因为那瓶子是自己父亲留下的遗物而一口拒绝,虽然这也是原因之一,但绝对只占了极小一部分,至于最大原因是什么……只怕谁也想不到。
那耳瓶是个西贝货。
沈父是国内最先下海的人士之一,成功的那几年很荣幸地被人称为「老板」,另一个称呼则是「暴发户」。一般凡是暴发户,等到有钱时都想用钱买到学问、风度或者智慧,因为睿智的先人曾提过「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反作用于经济基础的发展」,这话里的因果关系一辨即知,有钱之后想要进入更高的阶层,并不是单单甩着满手的钞票就能达到的。古有卖官鬻爵,今有舍钱求才或者大做慈善,都是暴发户们想要进入更高阶层的努力。其中的大部分人勉强能顺利妆点自己的外貌,起码把铜臭之气刷淡几层,也有许多人以惨败而告终。
很难讲沈父属于以上哪一种,总之有段时间沈父结交了几个所谓的古董行家,往家里抱了不少瓶瓶罐罐,偶尔因为开销太巨而被沈母大骂臭骂时,沈父就会悻悻道:「这是投资!你们女人不懂的。」
等到生意失败全家潦倒之时,沈父因被告欺诈而锒铛入狱,沈母被逼无奈曾经抱着几个传闻中最贵重的珍品孤品前去鉴定,结果自然是被人嘲笑而回。
暴发户哪里懂得什么梅子初青如冰似玉或者釉质胎质还有气泡,几个传说中的教授行家和沈父曾经自以为推心置腹的好友就骗走了沈家多少财产,临到事了,却只是一堆垃圾。
沈母当场就把赝品砸了,回家又是一顿好砸,这个双鱼莲瓣双耳瓶之前恰好被沈父放在盒中尚未取出,倒是逃过了此一劫。而后沈母自杀,债主上门,洗劫一空,倒是留下了这个耳瓶,成了沈家的一桩大笑话,谁也不屑拿走。
这是沈言历经第一次破产风波时留下的唯一一件齐全货色,当然除了他自己本人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