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翠心将其他人遣走,细细把门扉关严实了,生怕外头吹进风凉了我,低着声音对莲蕊道。
我伸手捏起一块糯米糕想递给莲蕊,莲蕊爱吃糯米糕,今天小厨房刚好做了好些,我吃不出滋味,但她想来喜欢。
「皇后娘娘还有这般心思?奴婢来时遇到伽义往兴德殿走呢,娘娘还不知道吧,杨奉常昨个后半夜去了,皇后娘娘不是挺关心杨奉常吗,怎么有闲心往咱们这儿送东西?」莲蕊惊讶地喝了口茶,伸手想接过糯米糕,「谢娘……」
「杨轩死了?」我看着莲蕊,手中的糯米糕掉到了地上。
「是,是啊。」莲蕊被我一惊,手中的茶都泼出去好些。
我的心中一震,看着地上散落的糯米糕渣有点难以置信,昨夜还言谈有礼站在面前的人,今日便不在了吗?
我不知心中突然的触动是不是悲伤,只是猛然觉得心下空荡荡的难受。
二嫂嫂如此,杨轩如此,在二十又几的年华里就撒手人寰,撇下身后的恩怨情仇抽身而去,含恨也好,无憾也罢,总之世上再没有这么一个人了,想到此我心里像是被棉花堵塞住一般喘不上气。
杨轩的丧礼是皇后亲自指派人去办的,虽不怎么合乎宫规,但凤仪宫说皇后同杨奉常兄妹情深,也并没人能指摘什么。
因为二嫂嫂的信和杨轩的死,我心里一直不舒坦,睡得不好吃得不香,因为有孕还时不时反胃恶心,吐个没完,半步都踏不出屋子。而皇后据说因为操劳丧仪夜里染了风寒,病倒在了凤仪宫,六宫的事务都一一委托给了贤妃打理,自己封门闭户,不见任何嫔妃。而皇上见我被肚里的娃娃折腾得这般难受,眉头也舒展不开,太庙刺杀一案又有新的眉目,皇上整夜操劳,面对宫人,脸色便不怎么温和。
是以宫里这一个多月,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像活在一团阴云里。
随着日子渐久,我的孕吐终于止住了,而且收到家中来信,二哥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却破天荒地给皇上上折,愿意重返朝堂,入职御书苑,教导珏儿功课,我自是欣慰高兴了许久。
圣上赐婚,莲蕊在春花灿烂的日子里嫁给了伽义,辞别长禧宫的时候把妆都哭花了。那日我听说新郎新娘拜天地时莲蕊还忍不住呜呜咽咽,急得伽义只敬了一杯喜酒就放着满府观礼的客人不管,忙慌慌进了洞房,哄新娘子去了。
后来传话的小太监知道我看重莲蕊,便绘声绘色地说着伽义如何疼爱新妇,打趣道声名赫赫的羽林卫总兵日后怕是惧内的主子,我听着听着,忍不住就泪水涟涟,吓得小太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我不快,慌得跪地直磕头。
我摆摆手赏了银子让他下去,我哪里是不高兴,我这是太欢喜了,太高兴了。
我一边抹眼泪一边用手安抚肚子里的小娃娃,是的,我虽止住了吐但我又止不住我的眼泪了,太医说我怀胎时思绪起伏太过,气血不平,是以如今情绪越发容易大起大落,我就像中了蛊一样,随着小腹越鼓越大,泪珠儿也越积越多。皇上听太医说只要好好保养便无大碍,只能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各色补药往长禧宫送,还严令六宫上下,谁都不得惹长禧宫愉妃娘娘不快。
可我每每哭起来,哪里是因为心中不快啊。
姜充容宫里跑出来的小猫舔了舔我的手心,酥酥麻麻得可爱的紧,我揉着小奶猫毛毛绒绒的脑袋,顿时就梨花带雨起来,这是被小奶猫给萌哭了;春暖花开我闲逛御花园时,树梢上一条秃秃的绿毛虫掉到我脚边,我就惊得差点没拿住手中的白玉扇,然后捂着脸就呜呜呜地被吓哭了;那一次午膳时,我不小心未夹稳一颗蔬菜萝卜丸子,眼巴巴地看着它咕噜咕噜滑了好远,我两行清泪就顺流而下,活活被自己蠢哭了……
六宫上下一片从未有过的兵荒马乱,皇后因为寒疾一直未愈,闭宫三个月了,凤仪宫安静肃穆得落针可闻,而我因为有孕在身变得极其多愁善感,长禧宫里整日哭哭啼啼,是以先前被阴云笼罩的后宫,现下不仅阴云密布,还又打雷又下雨的,惹得后宫各处烧香拜佛,只盼着中宫快点病愈,长禧宫早点生娃。
只是在中宫尚未病愈,长禧宫还未生娃之前,却另有一件大事震惊朝野,皇上终于彻底查清了太庙刺杀案。
三十四
谁都没想到,太庙刺杀不过是一场戏,一场做给天下人看的戏,而主导这场戏的人,竟然是当朝皇后的父亲杨司空,举朝哗然。
原来是杨司空借着西南大旱,抓住蓟王出言不逊的把柄,利用昔日埋在蓟王身边多年的暗桩,佯装行刺嫁祸亲王,本就没打算伤及皇上性命,是以刺客不仅刀刃无毒,作为死士也未吞毒求死,只为了几番刑罚后供出蓟王,而其次子杨轩无意中救驾受伤更让杨司空顺势利用,写下伐蓟檄文,又串联朝臣混淆视听,收买宦官欺君罔上。皇上震怒,接连贬斥了数位官员,杨司空因数罪并罚,抄家下狱定为秋后处斩,而杨家三子杨希和四子杨焕因已分家建府,于此案当中也并未有所牵涉,只被罚俸半年并未牵连重罚。皇上到底顾念了杨奉常救驾之功,此番对杨家的惩处比之昔日韩家,已算万分仁慈。
世人不知杨司空为何费尽心机妄图血洗蓟王一脉,而我却明白无非是因为蓟王身上流着一半韩家的血,我实在没想到他对韩家的恨已到不留余地的地步,宁可一生将自己葬在无边的仇怨里。我看着宫外莲蕊的来信,前日抄没杨司空府邸的官员中亦有我二哥,我甚为疑惑,二哥返朝不久,又是供职御书院,一个文官怎么会参与朝廷抄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