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九一八年到一九二六年,这八年间可说是鲁迅创作力最旺盛的时期。《呐喊》、《彷徨》中的短篇小说,都是这一时期的作品。那时期,他在《北晨》副刊、《京报》副刊、《语丝》、《莽原》这些报刊上所发表的散文小品,也是他
一生的力作,虽不像他晚年所作杂文那样尖锐,却是十分圆熟,晶莹可爱。他
12《鲁迅全集》第4卷,第171‐174页。
十
北晨》副刊与《语丝
晚年所投掷的是匕首,那时期,却是孙大娘所舞的长剑。
《语丝》这小小刊物,它是那一时代的标志,也创造了时代。有人说他是青年导师,他是讨厌这顶纸糊帽子的。他曾经这么说过:&ot;倘说为别人引
路,那就更不容易了,因为连我自己还不明白应当怎么走。中国大概很有些青年的&39;前辈,和&39;导师,罢,但那不是我,我也不相信他们。我只很确切
地知道一个终点,就是:坟。然而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无须谁指引,问题是
在从此到那的道路。那当然不只一条,我可正不知那一条好,虽然至今有
时也还在寻求。在寻求中,我就怕我未熟的果实,偏偏毒死了偏爱我的果
实的人。……我的译著的印本,最初,印一次是一千,后来加五百,近时是
二千至四千,每一增加,我自然是愿意的,因为能赚钱,但也伴着哀愁,怕于读者有害,因此作文就时常更谨慎,更踌躇。有人以为我信笔写来,直杼胸
臆,其实是不尽然的,我的顾忌并不少。我自己早知道毕竟不是什么战士
了,而且也不能算前驱,就有这么多的顾忌和回忆。还记得三四年前,有一个学生来买我的书,从衣袋掏出钱来,放在我手里,那钱上还带着体温。这
体温便烙印了我的心,至今要写文字时,还常使我怕毒害了这类青年,迟疑不敢下笔。我毫无顾忌地说话的日子,恐怕要未必有了罢。但也偶尔想,其实倒还是毫无顾忌的说话,对得起这样的青年。但至今也还没有决心这样做。&ot;1这可以说是鲁迅在《语丝》时期的态度,也可以说是《语丝》的共同态度。他们并无意于做青年的导师,和后来有人俨然要做青年导师,要改造别人的思想,那是大不相同的。
鲁迅的思想,以及文章风格,受尼采的影响那么深切,这也是我所说过的。也许各人对于鲁迅的作品,各有所好,我的选择,却要举出《野草》和《朝花夕拾》来。前者便是刊在《语丝》上的散文(近于诗的散文),后者则在《莽原》上连载的;而他的《野草》,可说是最近于尼采的,也正是和《苏鲁支语录》
相比并的哲理杂感文。
鲁迅只是一个凡人,他怎么能够预言?他是抓住了一时代的气氛,反映在他的作品中,他的作品也就成为时代的启示。这一点,也是在《野草》中最可以体味到。那篇《好的故事》,正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历史。而《淡淡的血痕
鲁
迅评传
中》则是时代的漫画,他说:
目前的造物主,还是一个怯弱者。
他暗暗地使天变地异,却不敢毁灭这一个地球;暗暗地使生物衰亡,却不敢长存一切尸体;暗暗地使人类流血,却不敢使血色永远鲜浓;暗,地使人类受苦,却不敢使人类永远记得。
他专为他的同类&ot;人类中的怯弱者设想,用废墟荒坟来衬托
华屋,用时光来冲淡苦痛和血痕;日日斟出一杯微甘的苦酒,不太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