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就是抱着这种牺牲的心情,在那样凄凉的家庭和苦痛的婚姻下度着日子。在寂寞中,度过了悠长的二十年的岁月,直到一九二三年,他才认识了许广平女士,其时他已有四十三岁了。不过,笔者提醒读者,我们听信周建人的话不错,他说:&ot;欧阳凡海先生的文章,讲到鲁迅的婚事,颇有谴责他的母亲的话。那时候,主持家政的是鲁迅的母亲,说亲戚家族催迫鲁迅结婚,迫得鲁迅4神经衰弱起来&39;之类的话,也就不能不说是在责备他的母亲了。这话恐怕也不一定对。
鲁迅的好友之中,姓许的占着多数。一位是许季弗(寿裳、那是他的幼年朋友。一位是许季裳(丹),一位留学印度、研究佛经的学者,他的道义之交。一位是少年作家许欽文;一位是钦文的妹妹许羡苏,她是鲁迅的恋人。还有一位则是他后来的妻子许广平(景宋:)。鲁迅禀告母亲信中所提到的&ot;害马&ot;,就是她。
许广平,广东番禺人,母亲姓宋,她因为景仰母亲,又自号曰景宋。她的祖父曾任浙江巡抚,她的长兄,清末留学南京,为鼓吹种族大义最力的人。她
在幼年时,即受革命思想的陶冶,她头脑清晰,勇于作事,性格极为刚直坦率,与一般出身仕宦之家的小姐们的孱弱娇柔不同。在给鲁迅的信中,她自言:&ot;自信是一个刚率的人。&ot;&ot;先生禀性豪直,故学生亦不免粗犷。又好读飞檐走壁,朱家郭解,扶弱锄强故事,遂更幻想学得剑术,以除尽天下不幸事。&ot;一九二三年,她到北京投考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这样,她便和鲁迅相识了。
她对鲁迅的最初印象是这样的:&ot;当鲁迅先生上课的瞬间,人们震于他的声名,每个学生都怀着研究这新先生的一种好奇心。在钟声还没有收住余音,同学照往常积习还没就案坐定之际,突然,一个黑影子投进教室来了。首先
惹人注意的便是他那大约有两寸长的头发,粗而且硬,笔挺的竖立着,真当得&39;怒发冲冠,的一个4冲,字。一向以为这句话有点夸大,看到了这,也就恍然
大悟了。褪色的暗绿夹袍,褪色的黑马褂,差不多打成一片。手臂上衣身上的许多补钉,则炫着异样的新鲜色彩,好似特制的花纹。皮鞋的四周也满是补钉。人又鹘落,常从讲坛跳上跳下,因此,两膝盖的大补钉,也掩盖不住了。一句话说完,一团的黑。那补钉呢,就是黑夜的星星,特别熠耀人眼。小姐们
哗笑了:&39;怪物,有似出丧时那乞丐的头儿。&39;他讲授功课,在迅速的进行。当那笑声没有停止的一刹那,人们不知为什么全都肃然了。没有一个逃课,也没有一个人在听讲之外拿出什么来偷偷做。钟声刚止,大家还来不及包围着请教,人不见了。那真是&39;神龙见首不见尾&39;。许久许久,同学们醒过来了,那时初舂的和风,新从冰冷的世间吹拂着人们,阴森森中感到一丝暖气。&ot;那时,北方正处于北洋军阀的统治之下,屠戮学生,封闭学校,正是一个
黑暗时期。一九二四年舂季,女师大(即女高师改称)便发生了风潮。风潮之起因,由于学生们反对校长杨荫榆的贪污腐败。杨对这风潮的对策是收买和
威胁。当时的教育总长章士钊,更主张采用严峻的手段来对付,首先便开除
了大批学生,后来又将整个学校解散,在这样的压迫下,学生们自然更感到愤懣和苦痛,国事校事,都使她们惶惶不安。于是许广平向鲁迅通信请教了。
她给鲁迅写信,开始于一九二五年三月十一日,在信中提到女师大事件。鲁迅在当日即写了回信,说明&ot;学风如何,是和政治状态及社会情形相关的&ot;。
并教以&ot;壕堑战&ot;的战法。自此以后,书札往来,内容不只限于女师大风潮;在一般人生态度,社会问题上,景宋也不断向鲁迅有所申诉或求教。鲁迅这时正想纠集一般思想进步,热心做事的青年们,来&ot;对根深柢固的所谓旧文明&ot;,施行袭击。而景宋正愿作一个誓死不二的马前卒,就由于这种根本见解的投契,他们的通信逐渐频繁了(鲁迅第一封信中,有这么一段话:&ot;我其实那里会&39;立地成佛,,许多烟卷,不过是麻醉药,烟雾中也没有见过极乐世界。假使我真有指导青年的本领一一无论指导得错不错我决不藏惹起来,但可惜我连自己也没有指南针,到现在还是乱闯。倘若闯入深渊,自己有自己负
一,
十七
他的家族
责,领着别人又怎么好呢?&ot;1这段话,倒很切实重要的)。
鲁迅当然不是圣人,而且不想做伪君子。他和许广平的恋爱进程,也和一般人一样,把一颗砂石慢慢养成一颗珠子了。许广平初次到鲁迅家中去,是在一九二五年四月十二日。她那次访问的印象是这样:&ot;&39;尊府&39;居然探险
过了!归来后的印象,是觉得熄灭了通红的灯光,坐在那间一面满镶玻璃的室中时,是时而听雨声的淅沥,时而窥月光的清幽,当枣树发叶结实的时候,则领略它微风振枝,熟果堕地,还有鸡声喔喔,四时不绝。&ot;2从那回以后,她大概时常到周家去,看见鲁迅总是很忙,她也帮着他料理一些小事,她自己的文章,也送给鲁迅斟酌修正,后来刊载在《妇女》周刊、《莽原》上。她从鲁迅的自奉的俭省,衣着食用的简朴,接待客人的坦直以及工作的勤奋上,更看出了鲁迅的伟大精神:&ot;寂寞的家,孤独凄凉的他,未能禁制心头炽热的烈火。&ot;她从心里深沉而细致地体会到鲁迅的&ot;孤独凄凉&ot;,&ot;如古寺僧人的生活&ot;,而予以深湛的关怀。她劝他休息,劝他戒烟,劝他戒酒,在床褥下搜寻传说中他准备用来自杀的短刀。两人的情谊,可说从这时已经开始了(恋爱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关于这件事,孙伏园曾经在追记文字中,提起了鲁迅《野草》中那篇题名
《腊叶》的散文诗。鲁迅对他说:&ot;许(指许广平)很鼓励我,希望我努力工作,
不要松懈,不要怠忽;但又很爱护我,希望我多加保养,不要过劳,不要发狠。
这是不能两全的,这里面有着矛盾。《腊叶》的感兴,就从这儿得来,《雁门集》
等等,却是无关宏旨的。&ot;我们看了这一段话,再去看原文,也就可以体会他俩
的情怀了。这是他对于&ot;爱我者&ot;的感激。我们把&ot;病叶&ot;看成作者,把作者的
口气转给&ot;爱我者&ot;,这样,好些关节自然解通了。
一九二六年八月二十六日,他们两人一同离开北京,同车赴沪。抵沪以
后,他们又分道而行:鲁迅赴厦门,任厦门大学教授;景宋赴广州,任女子师范训育主任。鲁迅到厦大以后,极为失望。学校没有计划,没有基金,教员食住,都极不便。再加上过去他所提携的一些文学青年,如&ot;狂飚社&ot;的高长虹等,这时又正在背后攻击他,使他感到十分的烦躁和悲愤。景宋在广州,环境
亦极复杂,时起风潮,工作又很繁忙。两人的牢骚,身边都无人可说,只有两地寄书,彼此予对方以最切适的慰安,问暖嘘寒,殷勤周至。她又怕他在厦大受不住气,独自闷着,无人从旁劝解。又竭力劝他应中大之聘赴粤去。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