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其次,那时的西安也的确残破得可以。残破还不要紧,其间因为事有所
未尽而至现着复杂、颓唐、零乱等等征象,耳目所接触的几无一不是这些,又怎么会不破坏他那想象中的《杨贵妃》的完美呢?在我们的归途中,鲁迅先生几乎完全无意再写《杨贵妃》了。所以严格的说:《杨贵妃》并不是未完稿,实在只是一个腹稿。这个腹稿,如果作者仍有动笔的意思,或者可以说,因在西安而破坏的印象,仍有复归完美的可能;那么《杨贵妃》作者逝世前,共十二三年的长时间内,不是没有写作的机会。可见那一次完美印象的破坏一定是相当厉害了。&ot;孙氏的话,可以给一般奉鲁迅为&ot;写实主义&ot;或&ot;现实主义&ot;大师的人以最痛切的批判呢,说起来,鲁迅的作品,还是带着理想主义的念头的。鲁迅陕西之行,在若干随笔杂感中,有着他自己的感慨。我们从孙伏园的《杨贵妃》、《长安道中》,和张辛南的《追忆鲁迅先生在西安》等文篇中,可以知道鲁迅当时由北京赴陕西途中及在西安的情形(林辰就曾做了这一工作〉。那年是一九二四年七月七日,他们从北京登程,同行的有王桐龄、李济之、夏元琛、孙伏园、胡小石、蒋廷黻等人。他们从北京乘火车到河南陕州,由陕州改乘黄河民船至潼关,计水程百八十里,一共走了足足四日。第一日刚下船,晚上便大风大雨,彻夜不息,船倒行十余里,十分危险。据船主在第二天说:&ot;如果倒行到鬼门,那就没救了。&ot;原来陕州近处黄河,有砥柱山兀峙中流,分河为人、神、鬼三门,惟人门可通舟楫,异常危险。幸而以后的天气便很晴朗,鲁迅常在舱中盘腿而坐,对旁人讲述故事。如讲他初到北京时去会江叔海,寒暄数语后,江便谈起天气,接着就哈哈大笑,如此之类刻画人情世态的故事。潼关以西,又走旱道,一直到十四日,才抵西安。到西安后,他们便开始演讲。关于鲁迅的演讲内容,张辛南说:&ot;在西安讲学的时候,鲁迅先生所讲的总是小说史。对于学生及教职员讲小说史,对于督省两署和各厅处的职员也讲小说史。刘雪雅先生〔陕督)想请鲁迅对西安的下级军官士兵讲演一次,教我向他商议一个士兵能了解并感觉兴味的题目,鲁迅回答道:4我向士兵讲话是可以的,但是我要讲的题目仍然是小说史,因为我只会讲小说史。&39;&ot;照孙伏园的解释:&ot;将我所想,小说史之讲法,本来可浅可深,可严正,亦可通俗。&ot;这话最为近理。在讲演之暇,鲁迅便常和孙伏园们到各处游动,他们看大小雁塔,看曲江,看壩桥,看碑林,看各家古董铺。在昭陵上,他看见刻着带箭的骏马,还有一只鸵鸟。使他想起唐人魄力的开
放雄大,有不至于为异族奴隶的自信心,对于外来事物,自由驱使,绝不介怀。在游孔庙的时候,他看见其中一间房子,挂着许多印画,李二曲像,有历代帝王像,其中有一张是宋太祖,或是什么宗,穿了一件长袍,而胡子向上翘起的。这又使他想起一般昏昧顽固的人,连本国历史也毫无所知,而偏要保存国粹的可笑。长安的大多数的古迹,大抵都已零落破败,或为后人重修,并不能引起他的好感,所以孙伏园叩问他的意见,他以为&ot;看这种古董,好像看梅兰芳扮林黛玉姜妙香扮贾宝玉,所以本来还打算到马嵬坡去,为避免看后的失望起见,终于没有去。
当时,鲁迅最感兴趣的还是古董铺。孙伏园说:&ot;一天同鲁迅先生去游古董铺,见有一个石雕的动物,辨不出是什么东西,问店主,则曰&39;夫,。这时候,我心中乱想:犬旁一个夫字罢,犬旁一个甫字罢,豸旁一个富字罢,豸旁一个
付字罢,但都不像。秒之间,思想一转变,说他所谓匚x罢,于是我的思
想又要往豸旁一个苏字专处乱钻了,不提防鲁迅先生忽然说出:&39;呀,我知道
了,是鼠。&39;&ot;张氏也说:&ot;鲁迅先生有功夫时,常到街上蹓蹓。有一回他约了我
们上街去买&39;鲁吉、我以为他所要买的是&39;卤鸡,。但到了南院门一家古董
铺,先生就问人家要&39;鲁吉&39;,人家答说&39;凤有,,又跑到北院门,看了几家古董
铺,也没找到。&ot;后来据孙氏说:&ot;当年与鲁迅先生到西安街上所买音同4卤鸡,
之物,乃是&39;弩机&39;。此为一种黄铜器,看去机械性十足,鲁迅先生爱其有近代
军器之风,故颇收藏了好几具(自北京古董铺购得〉,形似今日之手枪,铜线斑
斑,极饶古味。惟用法则始终未明。据鲁迅先生所云:当时必有若干皮带与
铜连系,今已腐朽,无可辨认,即&39;弩机,之名,亦为赞赏家所安云。鲁迅在西
安的那些日子里,总穿一条黑布裤,一件白小褂,上街的时候,再穿件白小纺
大褂,头发不常剪,面带黄黑色。&ot;他们没有满约的日期,便离开西安了,大约
在七月尾。他们回京时,自西安来潼关一段,改走渭河水道,由距西安三十里
的草滩起东行二百五十里,费时四天半抵潼关。再取道黄河达陕州,然后登陇海车东行,经洛阳返北京。
有一回,笔者在上海同济大学文艺学会讲演鲁迅的文艺修养,我说鲁迅若干方面和曹雪芹颇相似,他们的文笔,都是得力于《庄子》和《离骚》的,他们
的辞汇,很多是从这两部书中来的。我的友人丁君,说我的话颇有见地。其
后我看见郭沫若的《庄子与鲁迅》,也说了类似的话,又看见了许寿裳的《屈原
和鲁迅》,也是这么说的。这倒不约而同了。
许氏说:鲁迅在弘文学院时,巳购有不少的日本文书籍,藏在书桌抽屉
内,如拜伦的诗、尼采的传、希腊神话、罗马神话等,他看见了这些新书中间夹着一本线装的日本印行的《离骚》,稍觉有点奇异。这也是他早期的印象之
―。鲁迅曾对他说过:&ot;《离骚》是一篇自叙和讥讽的杰作,《天问》是中国神话和传说的渊薮。&ot;所以他的《汉文学史纲要》上,关于《离骚》有这样的话:&ot;其辞述己之始生,以至壮大,迄于将终,虽怀内美,重以修能,正道直行而罹谗贼,于是放言遐想,称古帝,怀神山,呼龙虬,思佚女,申纡其心,自明无罪,因以讽谏。……次述占于灵氛,问于巫咸,无不劝其远游,毋怀故宇,于是驰神纵
意,将翱将翔,而眷怀宗国,终又宁死而不忍去也。&ot;1他的《中国小说史略》,关于《天问》,说:&ot;若求之诗歌,则屈原所赋,尤在《天问》中,多见神话与传说,
如&39;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鯀何所营?禹何所成?康回凭怒,地何故以东南倾?&ot;昆仑悬圃,其尻安在?增城九重,其高几里?,
鲮鱼何所?魁堆焉处?羿焉跸日?鸟焉解羽?,是也。&ot;2许氏也就从鲁迅的旧诗中的用词,来证明&ot;熟于屈子&ot;;其中有全首用《离骚》的,如:
一枝清采安湘灵,九畹贞风慰独醒;无奈终输萧文密,却成迁客播芳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