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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第1页)

“走吧!我帮你问个清楚。”古阿霞把袋子背上身,幽默地说,“要是问到了,你要飞鸽传书,跟人家写信。”

“写字会要命,打(电)话就好。”

“打电话,这是你说的喔!”古阿霞笑着说。帕吉鲁发现中计了,也只能嘴角勾笑着。

“小心点,那些人在跋牌仔4,跋得这几天气氛不好。”素芳姨说那个大元山来的人连赢了几天,赢者想抽身不能,输者又不甘愿,现场火药味浓,还是少去打扰。

忠告反而挑逗起帕吉鲁的好奇心,拉着古阿霞往公众休息区去,榻榻米上摊着凤飞飞当封面人物的《歌林》杂志,角落有三个小孩把坏掉的新格牌黑胶唱片当砧板,玩扮家家酒。小墨汁跑过来把日历包裹的一颗七彩硬糖给古阿霞。男人们挤到客厅,手指缝夹了长寿或报纸卷的草烟,要么不抽,要么便吮得烟纸啪啦响。他们围着木桶赌博。木桶是一九六?年代廉价畅销山区、受劳工欢迎的70公升太白酒容器,当年才运到便成了男人争相取用的加油桶般。现在他们不时大声干谯5输钱,一如当年喝酒诉苦的景况。至于墙上挂着的老式收音机正放送吴乐天讲古廖添丁,戏正进入高潮,现实的赌场没有人想知道故事结果。

古阿霞不喜欢这,男体腥臭,空气燥热,混合着抽廉价的“芙蓉牌”烟草与燃烧桧木取暖的刺鼻味道,有掐着人喉咙不放的窒息感,她宁愿“装幼稚”跟三个小孩玩扮家家酒,也不愿跟一群男人“真幼稚”在赌博。她躲在门口边呼吸,看着帕吉鲁钻来钻去,把头磨尖了,也找不到人缝进去,这群男人赌性坚强,有如铜墙铁壁。

当古阿霞打开挂在腋下的袋子,盘算该付出多少货钱时,男人们吵起来,二十几个箍成榨油饼的男人松开了,迸馅了,露出以橡木桶放上铁杉板当赌桌的牌局,隔桌叫嚣起来。大家会闹起来,不过是输不起,几个人说太平山来的伐木工是奸鬼,哪有人把把赢,这是诈赌。太平山来的家伙说,刚刚让了几把,可是运气挡不住,要是有诈赌,他把十根指头一根根剁下来。参赌的有位老年人,得了伐木工的白蜡症,抖个没影的手还捏稳二十张四色牌,说这牌不错,他坚持赌完这把。话没说完,赌桌被踢翻,红黄白绿的四色牌散开,两边人马打起来。

工人酒后争执,时有所闻;赌博滋事,倒是首见。不过比起醉醺醺、脚步不稳、拳头老是挥空的华尔兹式的酒后打架,为钱财闹事,几乎拳拳到肉。原本看不出谁跟谁打,在扭成一锅大杂烩后,很快呈现油水分离的态势──两个大元山人,对上一群摩里沙卡人。胜负很清楚了,一群人痛打两个远乡来的人,骂他们宜兰人就是贼,每次到罗东住宿都被坑钱,这两人是贼窝里混不下的潘泔6,逃来这里混。然后一群男人粗暴地扯掉两人衣裤,又叫又闹,把口袋里的赌资拿出来分掉。

始终站在门边的古阿霞吓到了,紧捏手中那颗日历包裹的硬糖。当众人脱去两人的衣裤,她撇头离开,走了几步,心头浮起一道阴霾──双方的阵仗截然分明,她生怕帕吉鲁会插手,得拉他离开现场。寻思间,回头看,怎么场子都照她的担忧上演了,只见帕吉鲁跳了下去,又打又拍、又闪又突,把伸到衣裤里掏钱的手都打响:来一双,响两声;来一打,响一串。

“你们这些人,不是偷,就是抢,现在欺负一个人,”古阿霞大声说,她知道得赶快化开死结,免得事态扩大,“好了,去洗澡了。”

男人们哪管,继续夺衣裤里的钱,可是不管怎样,他们伸手就是挨痛,不得不放。那是“杀刀王”帕吉鲁用手刀切他们的手腕。他们转而对帕吉鲁下手,又推又挤地打起来。

“你们再打呀!山地警察就来了。”古阿霞大喊。

山地警察是林场驻点的警察,在几个重要的点设立岗哨拦检,平时也机动性巡逻。这些山地警察通常背满了大小申诫,被调到山区,不图大志,只图赌博时多赢一把。有值完班的警察到工寮参赌,听到古阿霞大喊警察,吼回去:“已经来了啦!不要吵啦!”

“痟查某,闪啦!”

“走啦!”

没人听女人的话,难堪又粗暴地骂回去,还说观世音菩萨看到你这样都会掐死你。工人们还骂帕吉鲁是林场的人,却帮外人,这哑巴养老鼠咬布袋。古阿霞见苗头不对,去搬救兵。正在缝衣服的莫兹桑认为男人们打架能发泄情绪,一瓮螃蟹磨蹭哪有不掉螯的。古阿霞靠那张嘴添油加醋,说要出人命了。这时工寮发出拆房子的声响。莫兹桑跳起来,拉古阿霞穿过两栋工寮,来到另一个赌场。这边的“苦力头”男人们有点岁数,赌得比较温和,缭绕的香烟让他们安静得像庙里的神像。

伐木林场的人力分配依班别,每班八到十人,配一个监工与领班,这个头子称为“苦力头”。他们的组别称呼,常以苦力头的绰号为主。有时会以地域分,原因是远地来的老领班会在这另起炉灶,把原乡的人马找来。苦力头都是拿令牌的,有影响力。莫兹桑知道,这时候找谁去救火比较快。可是,这群苦力头也赌到酣了,不太爱理女人,只顾着叼烟、眯眼与摸牌。

莫兹桑怎么催他们都无法起身,一气之下,把手上缝补的大衣盖在麻将桌上,又把针插过衣服,立在桌上,说:“麻雀就打到这,谁人也不准打开布,歇困一下,随我来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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