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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第1页）

这个派出所不大，几辆警车进来把停车场塞得满满当当。我和方震跳下车走进去，随便喝了口热水，嚼了几口饼干，直接走进了审讯室。对面第一个被提审的大眼贼已经被带了进来，双手铐住，坐在椅子上。不过这家伙镇定得很，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东张西望，全无紧张感。

我以为他看见我，起码得瞪我一眼。想不到大眼贼却是满脸堆笑，先主动打了个招呼：&ldo;首长好，首长好。&rdo;

&ldo;他倒想得开。&rdo;我低声咕哝了一句，和方震坐到桌子后头，旁边还有一个负责记录的小警察打开记录本。

方震先遵循程序，问他姓名年龄身份，大眼贼昂首挺胸，对答如流，说自己是河南开封人，姓廖。看他那精气神，好像自己得了&ldo;全国劳模&rdo;在接受记者采访似的，一点也不像被审问的犯罪嫌疑人。我估计公安系统要是有年度最佳犯罪嫌疑人评选的话，他肯定能得奖。

问罢了前面的例行问题，方震拿笔杆敲了敲桌面，进入实质阶段：&ldo;这次&lso;吃现席&rso;是你张罗的？&rdo;

&ldo;是，我在市场上放了点风，就有人主动凑过来了……哎，我要是再早一点知道有首长关注，就多招几个不法商贩，也算为民除害。&rdo;大眼贼一脸义愤填膺。

&ldo;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警方关注此事的？&rdo;

&ldo;就是刚才啊。我一看那一排手电透着雾气照过来，就全明白了。强光防雾手电，只有警察才有这装备。从那一刻起，我就下了决定，要全力配合警方工作。&rdo;大眼贼解释说，大眼珠子贼兮兮地转了一圈。

我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问道：&ldo;既然你知道是警察，为什么要喊一嗓子墓主索命？&rdo;大眼贼恨恨道：&ldo;这些人平时坏事做尽，心里都特别迷信。我喊那么一句，好歹能吓唬吓唬他们‐‐谁让这群混蛋不仁在先，要活埋我儿子呢？&rdo;

方震眉头微抬：&ldo;那个下去挖坟的是你儿子？&rdo;大眼贼笑道：&ldo;父守坑，儿下洞，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讲究。&rdo;

方震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表示他说得没错。确实有这个老规矩。原因很简单，倒斗的时候挖盗洞，一般是一个在洞口守，一个下去墓穴里挖明器。可是人性本贪，时常有守在洞口的人起了贪心，把明器接走以后，一铲子把取宝的活埋。所以合伙盗墓的大多是亲戚，而且得是血亲，但儿子害老子的事也时有发生，后来规矩变成了儿子下洞，老子守坑，这才保得平安无事‐‐别看是个小小的转变，里头可透着不少人性的道理呢。

那下了盗洞的年轻人也是一眼大、一眼小，估计是什么家族的遗传病，不用鉴定，一看面相就知道肯定是父子。

方震低头记了几笔，拍了拍桌子：&ldo;那你知道你们父子犯了什么罪吗？&rdo;

大眼贼忙不迭地点头：&ldo;知道，知道，诈骗罪。咱们国家《刑法》都规定了，我这是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用虚构事实或者隐瞒真相的方法，骗取数额较大的公私财物的行为。&rdo;他倒背得挺熟，旁边负责记录的小警察扑哧一声，差点乐出来。

&ldo;诈骗罪？&rdo;方震冷笑一声，&ldo;你们父子今天的所作所为，只是诈骗罪？恐怕不对吧？&rdo;

大眼贼赔笑道：&ldo;首长您圣明，真的只是诈骗罪。&rdo;他身子前倾，眼珠瞪得很大，声音压低，好像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给我们听，&ldo;这事我就告诉您几位啊，我给他们那些货，都是假的。&rdo;

方震愣了一下，连忙吩咐小警察去把那些赃物取来。等到他们把赃物运过来，我知道用着我的时候到了，从容起身，先把那个玉春壶瓶拿起来端详。说起来，这次吃现席吃砸了锅，这个玉壶春瓶要负很大的责任。都是它挑起了出席者的贪欲，这才有了后头的纷争。

其实我对瓷器不是很懂，那是玄字门药家的专长，可惜药不然这个不肖子叛变，药来去世，山中无老虎，也只能让我这个白字门里的赶鸭子上架了。我拿着玉壶春瓶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几遍，突然乐了。这瓶子刚拿出来的时候，现场光线太暗，我只是匆匆拿手电照了一眼，没细看。现在仔细这么一瞧，就瞧出问题了。

方震问我乐什么，我说大眼贼说得没错，这是一件赝品，而且赝得没法再赝了。说完我指给方震看，这瓶子底儿有个题款，上头写着&ldo;大明洪熙元年成祖遗制&rdo;，一共十个淡青釉色的楷字。

方震和那个负责记录的小警察看了看，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我索性把瓶子放倒，拿食指一个一个点过那一行字，告诉他们：&ldo;这瓶子的破绽，就在这一行字里。&rdo;

小警察一拍巴掌：&ldo;我知道了！洪熙是明仁宗朱高炽的年号，明成祖朱棣的年号是永乐！有矛盾。&rdo;

我摇摇头：&ldo;错可不在这里。你看到&lso;遗制&rso;二字了么？说明这玉壶春瓶是朱棣在位时下旨要的，结果还没等做好，朱棣就死了。等到这瓶子烧制出来，都已经是洪熙年间了，所以题款上前写新皇帝年号，后写成祖遗制，说明这东西虽然是洪熙年出的，但算是先皇生前遗物。错不在这里。&rdo;

小警察有点不服气：&ldo;你一不瞧胎足釉色，二不鉴纹饰，光看这一行字，怎么知道是假的呢？&rdo;

我哈哈一笑：&ldo;这错的地方，就在明成祖三个字上。朱棣的庙号可不叫明成祖，而是叫明太宗。&rdo;小警察眼睛瞪圆：&ldo;怎么可能！我中学历史书里就写了明成祖朱棣，可从来没见过什么明太宗。&rdo;

我晃了晃指头：&ldo;你有所不知。朱棣死后，定的庙号就是叫明太宗。过了一百多年，到了嘉靖年间，才改为明成祖。所以说，咱们现在讲&lso;明成祖朱棣&rso;，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洪熙年间的工匠，提到朱棣只可能叫太宗。嘉靖前的文物，凡见成祖二字的，铁定是假货‐‐这是个知识盲点，好多人不知道，一不留神就被忽悠了。&rdo;

大眼贼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钦佩地鼓了鼓掌，弄得手铐哗啦哗啦响：&ldo;原来是假在这里了啊！这位首长真是目光如炬。&rdo;

我和方震对视一眼，觉得这家伙反应可有点奇怪，似乎他原来也不知道这假货的破绽在哪儿。

这些赃物里就这个玉壶春瓶值钱，它既然是假的，其他几件连看都不用看了。方震吩咐人把赃物拿走，问大眼贼道：&ldo;你一开始就打算坑那些人对吧？&rdo;

&ldo;嗯！&rdo;大眼贼大大方方点头承认，一点都不觉得丢人。

我眉头一抖，枉我刚才还夸他守规矩，原来也是个骗子。

但我仔细一琢磨，不得不承认他这一手算盘，打得是相当精明。你想，如果买家把这些赝品当真，他就白赚一笔大钱；如果买家识破其中破绽，那也没什么，东西是当着你的面从坟墓里掏出来的，就算赝品，那也是墓主陪葬的赝品，跟办席的人可没关系。吃现席本来就是碰运气，别说收到假货了，就是颗粒无收，你也只能当是哑巴亏。万一失风被警察逮住，也没关系，大眼贼只需把这东西的破绽一亮，证明是赝品，至少能脱去倒卖文物一条罪名，最多是个诈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