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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第1页）

我说怎么大半夜的她还待在工作室。对一位盲人来说，日夜本没区别，说不定夜里清净，更适合她干活呢。想到这里，我轻呼一口气，肩膀垂下。之前我就有猜测，一个造假的作坊，必然会有高手坐镇。如今看来，成济村的镇坊之宝，应该就是这位素姐了，难怪刚才那些人对她如此恭敬。

但我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多。以她的水准，放眼全国都是超一流的大师境界，随便哪个地方，都会当国宝一样供奉，为什么甘心窝在这么个小地方造些不入流的假货呢？素姐虽然目盲，却总能看透我心中所想，她离开工作台，来回走了两步。

我又听到那种细微的金属响动，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素姐两个脚踝之间拴着一条脚链，链条是监狱里专用的钢铰链。别说素姐，就是一个壮年汉子戴上这东西，也迈不开步子，只能跟小脚老太太似的一步步挪。我大吃一惊，连忙从地上坐起来：&ldo;难道……您是被囚禁在这里的？这是为什么？&rdo;

她带着链子走到窗前，额头贴在玻璃上，淡淡道：&ldo;君子无罪，怀璧其罪。&rdo;

我一听，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了。把身怀绝技的巧匠拘押在隐秘之处，终身禁锢，据为己用，这种事在旧时候是有的。可这都解放多少年了，居然还有人胆大包天搞非法禁锢！一想到这位工美大师被关在这间小黑屋里，在黑暗中孤独地违心作画，我就有压抑不住的愤怒涌上心头。

&ldo;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做这样的事！这是犯罪啊！他们怎么能这么做？&rdo;

素姐道：&ldo;刚才那些人你看到了？他们虽然对我尊敬有加，可绝不允许我走出作坊半步。刚才他们来敲门，其实是为了确认我还在这里。&rdo;

我陷入沉默。谁守着这么一位大国手，都定会严防死守，不容半点消息泄露出去。素姐看我沉默，神情终于露出一丝苦涩：&ldo;所以你该明白，为何我要帮助一个不知底细的入侵者。我没有选择，这也许是我唯一的机会。&rdo;

我终于明白，素姐一开始说的替她申冤，为她了愿，并非玩笑之言，而是一位老人在绝望中唯一能抓到的稻糙。我热血沸腾，一拍胸膛：&ldo;您放心！我绝不会坐视不理，一定帮您逃出生天！&rdo;

素姐摇摇头：&ldo;我这把年纪了，可动弹不了。我只希望你能把消息送出去，就够了。&rdo;我心念电转，想到一件大事，连忙问道：&ldo;是谁把您囚禁在这里的？&rdo;

素姐道：&ldo;我本来是顺州汝瓷研究所的纹饰专家。退休那年，所里的领导给我引荐了一人，据说是古玩界的老前辈。这位老前辈说他有心复兴汝瓷，建起大厂，殷切地要返聘我，希望请我去指导后辈工作，发挥余热。我不虞有诈，结果被他诓到这里，再没离开过。&rdo;

&ldo;您可知道他是谁？&rdo;

&ldo;我双眼已盲，看不到相貌，只知道他自称叫‐‐&rdo;

&ldo;‐‐老朝奉！&rdo;我一字一句地接住她的话，脸色凝重。

饶是素姐一贯淡定，也明显呆了一下：&ldo;你……你怎么会知道这名字？&rdo;还没等我回答，她立刻反应过来了，&ldo;你从北京来，莫非你是……&rdo;

&ldo;不错，我是五脉中人。&rdo;我低声说道。

我相信，素姐既然研究瓷器，对五脉一定有了解。果然老太太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随即问道：&ldo;药来是你什么人？&rdo;药来是青字门的掌门，专司瓷器。素姐一听五脉，自然第一个就是问他。

可惜药来已经去世，我也不想细说，便回答说他是我的长辈。

&ldo;那你是哪家的？黄克武？刘一鸣？沈云琛？&rdo;

我没想到她对五脉的构成还挺熟悉的，一一否认。素姐奇道：&ldo;五脉一共四家，你到底是哪家的？&rdo;

&ldo;我姓许，叫许愿。&rdo;

&ldo;哦，许家。原来他们家回来了……&rdo;

素姐略为感叹了一句，没继续往下问。这可以理解，一个被禁锢了这么久的人，她最关心的是眼前的困局，而不是打听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别家八卦。她用手轻轻拍了拍膝盖，自言自语道：&ldo;许家也好，反正都是五脉，很好，非常好‐‐这么说来，五脉终于打算对付老朝奉了？&rdo;

&ldo;没错！我们好不容易才查到成济村，他在这里吗？&rdo;我语气急切起来。

&ldo;你能查到这里，也算是有本事。可惜这里虽是老朝奉的产业，但他一年也不见得会来一趟。&rdo;

&ldo;那他总有代理人吧，总得有人管这个作坊吧？&rdo;

素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拖着脚链走到门口，谨慎地侧耳倾听。此时那些大灯陆续都关掉了，不知是抓住人了还是已经放弃，整个屋子又恢复到一片深沉的黑暗中。素姐确定附近没人，才回转过来，压低了声音道：&ldo;你若只是普通蟊贼，我本打算送你几件真瓷，换得一个报警的机会。你若是五脉中人，又是冲着老朝奉来的，那就另当别论了‐‐我问你，你找老朝奉打算干吗？&rdo;

&ldo;把他绳之以法，让他身败名裂。&rdo;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几乎是从牙fèng里挤出恨意来。

素姐道：&ldo;老朝奉此人狡黠无比，若你想从成济村追查，那是千难万难。&rdo;她见我失望地发出一声叹息，抬手一摆，放慢语速，脸上露出一丝大仇将报的快意，&ldo;不过我这里恰好知道一些关于老朝奉的隐秘事情。这个事件烂在我肚子里，只是些残片朽物；在你手里，或许能化为利器，点住他的死穴。&rdo;

我一听她这么说，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聚精会神地支楞起耳朵。素姐没着急开口，而是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拿起一件器物，悠然而熟练地勾起纹饰来。我觉得，她应该是真心热爱这门手艺，把它当成了自己的生命和寄托，否则在这种被人胁迫的恶劣环境下，不可能会支撑这么久。

素姐很快又勾完了一件，缓缓问道：&ldo;你知道《清明上河图》么？&rdo;

这个问题太低级了，《清明上河图》是北宋张择端绘制的汴梁风情图长卷，将首都汴梁在清明时节的市井全景一一描绘出来，细节详尽，文史价值极高，乃是国之重宝。只要上过中学的人，都知道这张画的价值。

可是，我们明明是在一个瓷厂里，明明谈的是老朝奉，为什么素姐突然横插进这么一个跨界的无关问题？

&ldo;你可知道《清明上河图》如今身在何处？&rdo;素姐又问。

这个问题我也知道答案。《清明上河图》的真本原是收藏在紫禁城内，后来被溥仪带到了伪满洲国去。抗战胜利以后，时局混乱，无数人冲进伪满皇宫去偷东西，这幅名画也因此流落民间。一直到长春解放，解放军四处寻访，这画才重见天日，先收藏在东北博物馆，后来调至北京故宫，至今仍在。其中曲折，已成为圈内一段传奇，足够拍一部电影了。

素姐赞许地微微颔首，继续说道：&ldo;据传此画历来伪本摹本很多，所以它被迎回故宫之后，上级调集了一批专家成立鉴定小组，对这幅画进行一次全面鉴定。五一年这画进了故宫，当时鉴定小组分成两派，争论不休。最后一位德高望重的专家一锤定音，认定此本为真，才有了定论‐‐&rdo;说到这里，素姐抬起手来，语速放慢，&ldo;‐‐这个人，正是老朝奉。&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