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宣离正好回了天上,尧川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见人神色呆滞的坐在门前,没多久就将内幕挖了出来,他一改往日的嬉笑,也随人坐在门前的石凳上,手指敲打着凹凸不平的石桌,沉沉的问:“那你想好了?”
情劫是天劫里最难渡的,多少神仙一生修为命丧其中,魂归天际,可每个神仙,漫漫一生里又总要经历这么一两次,直至将那本就少的可怜的七情六欲完全损耗干净,才能一脚踏上至高无上的宝座,做个迟钝又孤寂的智者,何况在拂羽与宣离这段关系里,拂羽只是个凡人,十方刃是何许兵器?哪怕得了青衡大帝的保证又能如何,漫长的几万年时光,宣离就算再专情也忘的差不多了,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抵得住时间的摧毁,尤其是感情这种,本就虚晃的东西。
何况后来,宣离还在那岁御令上下了一道诅世印,尧川以为,这两人是断无可能了,然而世事难料,走到如今这一步,大约连青衡也没想到吧?
眼前的人突然变得正经起来,他从那椅子上起身,眼里含了一汪久远的回忆,让他的语气也不由沉了几分:“你不是要见他吗?我带你去看看。”
说罢,那人自顾自往外走,拂羽却懵了,直至尧川出了殿门他才反应过来,心头的震颤无以言表,他匆忙的跟上去,声音都开始颤抖:“多谢。”
果然是在上方神境,尧川带着他,一路往上,穿过层层叠叠的云雾,眼前是一闪而过的陌生宫殿,拂羽来不及看,紧紧抓着尧川的袖子。
那人看了他一眼,两侧的发丝飞舞着,“你不用拉着我,你现在的神力,不比我差多少。”
拂羽在风里看了他一眼,悄无声息的松开了尧川的袖子,然后他发现自己,似乎真的不需要借助尧川。
身体的变化他清楚的很,可惜一直不想承认也不愿意承认,单方面的拒绝留在体内的那股力量,好似这样,那些发生过的事就会不存在一样,宣离也就能早些回来。
人在无力改变现状时,能做的,便只有麻痹自己,只有这样,那些破碎的美梦才不会醒,可以继续沉溺其中,当一只困兽。
自欺欺人罢了。
飞了很久,行在前面的尧川终于停下步子,他回头看了一眼拂羽,待人安稳落在身侧才放开步子往前面去。
走了约莫一刻钟,眼前出现一片巨大的莲池,池子里的金莲花势繁盛,一朵挨着一朵,密密麻麻的立在那叶子上,那莲池大的没边,隔着很远,尧川便站住了。
拂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试图在那莲池里寻找他想要寻找的人,然而那只是一池平静的莲花,碧绿的湖水上连丝波纹都没有。
“看见了吗?”身边的人突然出声问。
“嗯?”拂羽错愕的转头去看,又茫然的转回去,在那池子里仔仔细细又找了一遍,甚至将目光放的更长更远,可是仍旧什么都没看见。
“看见什么?”他问。
身旁的尧川笑了一下,眼里藏着一丝看不透的神采:“你再好好看看?”
拂羽疑惑的看了人几眼,又转过去看,看了半天实在看不出来,心想这人该不会又在耍自己吧,正要出声,尧川突然伸手指给他看。
那是生在正中间的一朵金莲,被两片硕大的荷叶盖住半个身子,拂羽定睛去看,这才发现,那金莲上似是泛着一丝橙红,就像宣离手里的离火,他不由自主的想往前去,身旁的人却一把拉住了他。
“你靠近他,会将他身上好不容易积攒的那点灵力吸过来,”他看了一眼拂羽,视线缓缓往下挪了几分放在拂羽胸口上,“你现在这幅身体,里面的骨头都是他的,灵气这种东西,认主人的很。”
长久魂牵梦萦的东西突然得到答案,拂羽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他往后退了几步,伸手摸上自己的胸口,那骨头,果然是他的吗?
他把骨头给了自己,那他呢?
尧川淡然的盯着湖心的莲花,叹了口气:“罢了,迟早都是要有这一遭的,你不必太过介怀。”
“什么意思?”
尧川没回头,目光也不知落在何处,他淡然道:“逆天改命,终究是没有好下场的。”
第28章
尧川走了,莲池周围只剩下拂羽一个人,他脚步僵硬的往前挪了一点儿,脚尖贴在尧川为他划好的界限上,目光从始至终不曾挪动半分。
尧川说,他能听见你说话,你可以陪他说说话。
拂羽扯了一朵云坐下,思索着自己该从哪儿说起,三个月了,日子过得像梦一样,瑶池盛会的景象如今想来依旧历历在目,青衡大帝一席话,破裂的紫光,带着血肉的骨头,都是深夜里抑制都抑制不住的思量。
他有时候想,自己到底做了多少不求回报的好事,才能在那平淡无奇的夜里,遇见这样的人?才能得这样一颗真心?
“阿陵,”他轻轻的开口,又担心对方听不见,放大声音又叫了一声,“阿陵,是我。”
平静的湖面拂过一阵微风,将覆在莲花上的荷叶吹开了,花瓣随风动了动,像是在和拂羽打招呼。
拂羽知道他没办法回应,便自顾自的说起自己的近况,除了这些,他不知道还能和他说什么,他缺席他的人生太久,早已不清楚他这些年喜好什么,关注什么,爱和人谈论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