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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页(第1页)

文湛在那边的偏殿沐浴更衣,有人重新为他裹伤。我披着袍子悄悄看了他一眼,他的伤其实并不重,伤口似乎也不是很深,只是伤的位置不好,位置很刁钻,在肩胛下面,应该只要一抬胳膊就会很疼。他似乎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伤。也对。太子的事情从来都是大事。小事也是大事。如果对外宣称太子受伤了,恐怕又会在宫廷中,朝廷上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很多人会因此受到牵连。有人会下被下大狱,有人会因此而丧命。至于那些无辜被旁人借机陷害的,踩人上位的,更是数不胜数。其实……文湛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至少还是有一丝半点的慈悲,不算一个彻头彻脑的坏蛋。当然,和我这样的好人是没得比了。我几乎是蹿到寿春宫的。我应该很虚弱,真的,因为太子在我身上的所作所为,我应该病如西子,捧心而泣,然后一步三喘,哭哭啼啼,扭扭捏捏的蹭到寿春宫,可是,我真的无法等那么久,真的。——我爹留宿寿春宫!!这可是自我懂事以来,听到的最恐怖的消息。如果有人告诉我,我明天将要被夺爵,推出午门斩首(这都是戏文里的话,其实我朝杀人从来都需要三法司定案,三堂会审,然后由皇帝陛下朱笔勾绝,秋后问斩,从来没有人,这里面包括我爹,我爷爷,还有历代先皇们,都不会直接把人推出午门砍脖子的),我也不会如此惊慌,真的。我要尽快赶到寿春宫,我要亲眼看看,那两个人是怎么脱了鞋上炕,亲密相处的!一想到我爹曾经被我娘的火红火红的胎记吓的掉下龙床我就想笑。而常常为自己无缘看见那个场景而暗自扼腕。如今我有幸可以亲眼看见他们两个人牵小手,温柔软语,也许还有坐大腿,或者喂酒之类的事情(我爹很风流的),不知道我爹对着我娘脸上的胎记是否能咽的下去饭菜,也不知道他抱着我娘的时候是坐我娘这边,还是躲到看不见胎记的那一边去?……这简直,简直就是……哈哈!!我不是幸灾乐祸,我发誓,我真的不是在幸灾乐祸。寿春宫因为不是后宫主殿,所以屋顶没有那么高,也没有那些缠缠绕绕的莲花图案,这里的殿顶是用楠木重新雕刻的,吊的很低,只比普通人家的房地高出二尺。所以寿春宫这边的宫殿并没有宫殿的样子,反而像一个富裕地主家的大瓦房。正宫娘娘不会住这样的屋子的。一看就知道这是小老婆的住处。可是,当我迈进寿春宫的时候,看到的好像和我想象的又不一样。干净,非常的干净。不但窗明几净的,就连气味都是干净的,还有清淡的茶香。转过花厅,忽然听到我爹的声音,似乎有些不耐烦,“研墨要像一个方向研磨,不要这边研三圈,那边研四圈的,好像在捣蒜。”然后是我娘的声音,很是委屈,“陛下,您别吼我,怪害怕的。”我爹的声音,“不是吼你,只是有些心疼被你糟蹋的墨,……诶,你和你儿子一个样子,除了吃,别的什么都看不出个好来。即使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放在他面前,也不如一只烧鸡、两个肉包子得他欢心。”我郁卒。有这么说话的吗?好像我就是一只吃货。我连忙出声,“爹,您这是嫌弃我呢。”靠近花厅那边,我爹就靠在长椅上,周围拥着丰厚的白色狐皮,他身上穿着月白色的薄丝绵袍,腰下面盖着白色的缂丝被,手中是一杆白色象牙长烟杆。他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的姗姗来迟有些不满。而我娘更有趣,她不顾双手和袖子上沾染的全是带着香味的名贵徽墨,然后好像普通村妇在衣裙上擦油手一般把手蹭干净,这才过来,正要拉我的手,却忽然又缩了回去,然后恭恭敬敬的对着我说了一句——“殿下。”我连忙向旁边一躲。我知道,这是规矩。我娘的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她血统不够高贵,她不是皇后,不是我爹的正妻,所以即使我明明白白是从我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可是我名义上的母亲依然不是她,而是那个恨不得掐死我的皇后。多么荒谬!就像太子说喜欢我一样的荒谬!但是,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我可从来没有觉得我自己是皇后生的,我娘就是我娘,即使宗法玉碟上不这么写,后代史书上不这么写(没有她的名字,而写我的生平的时候,也许只会写上一句——生母不详),她也是我娘。我一把拉过我娘的袖子,走到我爹面前问,“爹,这是怎么了?”我爹用象牙长烟杆敲了敲旁边的书桌,淡声说,“以后不许叫爹,要称呼朕为父皇。”听到这些话,我不由的向后退了两步,忽然有一种泰山崩塌,从十八盘上飞来一个大石块把我爹砸懵的错觉。我,“爹……?”我爹看了看我,我忽然有些伤感。也许是病,也许是伤,我爹越发的显老了,连他的鬓角都有些花白了。脸色虽然不那么糟糕,可也绝对说不上好,苍白的过了头,倒像戏台子上那些满脸涂粉的大奸臣。他看着我,忽然叹了口气,用烟杆指了指摆在躺椅旁边的棋盘,说,“坐这边,陪朕下盘棋。李芳,你让太子也进来,别在外面站着。现在是隆冬腊月,院子里面站的久了,小心得风寒。”这个时候我才看到,李芳正在旁边煎茶。我也才知道,太子居然一直站在寿春宫外面。我说,“还是爹……”我爹看了我一眼,我连忙改口说,“还是父皇耳聪目明的,我刚从东宫过来,都不知道太子也到这边来了。父皇没有看外面,您是怎么知道的?”我爹斜了我一眼,一嗤,“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我连忙打开装棋子的小篓,把黑子递给我爹,然后狗腿道,“自然还知道陪父皇下棋呀。”“哼。就你那两下子也叫下棋?”我爹不以为然,“你小的时候可是请了黑国手解蕴解大学士教你手谈,你可倒好,上课打瞌睡,下课抓泥鳅,三番四次的跑到御膳房去偷吃,下棋是一招没学会,倒是胡闹的自创了一个‘五子连珠’新棋法。说什么无论横平竖直的,只要有五个棋子连成一条直线,就算赢棋。”我说,“父皇,我聪明吧。”我爹鄙视我,“哼!聪明?你那个棋谱创出来不到一天就让文湛学会了,连赢你十六盘,气的你毁了一张好棋盘,那可是和苏太子的遗物,珍贵的很。”我说,“不就是张棋盘吗,不能吃不能喝的,砸了砸了呗……”随口刚说出来,又想起刚才我爹他老人家还说‘……诶,你和你儿子一个样子,除了吃,别的什么都看不出个好来。即使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放在他面前,也不如一只烧鸡、两个肉包子得他欢心……’,忽然觉得,这个尘世上,真是知子莫若父呀。可忽然又对我父皇这种洞察力有了一种恐惧。我很怕他忽然问我——“你这么晚才来,你到东宫做什么去了?”这让我可怎么回答啊?我头疼。我一边头疼,一边抓过白子,跟着我爹摆棋谱。这‘五子连珠’虽然说是我搞出来的,可我这个臭棋篓子并没有因此而变成一个光鲜的棋篓子,依然很臭。我爹对学这个‘五子连珠’不屑一顾,可他依然比我下的好,我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在他手下走七八个回合。太子似乎进来了,他并不说话,而我娘则用不知从哪里新学来的规矩向他问安。他的身份更加贵重,他甚至可以无需理会我娘,因为他是储君,而我娘只是我爹的侍妾,身份自然是天差地别。如果太子高兴,在我爹龙归大海之后,他甚至是有权力命我娘当即殉葬的。可能太子也被我娘新学的规矩搞的有些丈二和尚,我听见他低声还礼,李芳捧茶,他坐在一旁。我只是走神了一下,就被我爹封死了棋路,他的手指点点棋盘,我看这盘棋局,已经是前后左右一共三条线连成五子,他让了我两步,我依然还是输的一塌糊涂。我抓抓头发,哭着脸说,“父皇,您有什么事要差遣儿子就明说吧。您明明知道儿子不会下棋还抓着儿子陪您摆棋子,我饭还没吃,正饿着呢。”我爹只一句,“那就忍着。”我的脸当即就挎了。扭曲的比苦瓜还苦瓜。这个时候,我娘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碗参汤过来,我连忙站起来想要帮她端过来,谁想我爹又来了一句,“过来,仔细看看,你从第几步输的?”棋都输了,反正我这辈子是赢不了他了,那要算清楚我下到第几步再无转圜余地有什么意义吗?而然我这个老爹却固执的很,又看了我一眼,问我,“第几步?”我低下头,仔仔细细的看着棋盘,仔仔细细的回忆,回忆我们走的每一步棋,我娘把参汤端了过来,放在一旁,在我细细数过哪些棋子之后,我依然还是不清楚,我从哪里开始一招走差,满盘皆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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