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鸟见人也不惊,反而跳上他的肩头,歪着头凝望着他,黝黑的小眼睛倒映出天地茫茫一片。
到处是黄土风沙,遮天蔽日,途径的那个泥塘的前身是此地的最后一条河流,一只老牛的尸体倒在河边,连来啄食腐肉的一只鸟都没有,天地仿佛丧失了它的所有生机。
人在这样极致的干渴和炎热之间究竟能坚持多久。
恍惚间,他想起他们说的‐‐妖邪出世,生灵涂炭。
他手上拿着一件器物,温热的液体在他胸前晕开,忽然间,他眼前的所有一切扭曲得面目全非,他抬头一摸脸,发现自己竟然已泪流满面。
他踉踉跄跄,来到一座庙前,庙门紧闭。
他举起手中的器物轻而易举地斩断了门上的铁锁,原来是一把已经染血的长剑。
随着他破门而入,一只被血浸得红得发黑的细长竹签自他袖中掉出,落到地上,露出写着文字的一面,那竹签模样古怪,看来似乎是卜筮之具,只见那竹签的底部写着一个深红的&ldo;白&rdo;字。
他低头一看,瞬间怒不可遏,执剑的手腕微微一动,那竹签顷刻间四分五裂。
推开庙门,他看到一个素衣少年浑身血污,看到自己后,他手里的剑骤时脱手,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布满鲜红血迹的剑身倒在地上,不断发出长鸣。
在这凄然哀切的长鸣之中,他看到少年人身边的满地尸首,皆是他熟悉的面孔。
他原来满腔满腹的惊恐与怨恨顿时烟消云散,甚至生出了点大逆不道的庆幸,然而下一秒理智回笼,他就心口发凉地路过那些惨死的尸体‐‐那些他昔日的左邻右舍,长辈后生,男人妇女。
少年人似乎绝望到了极致,反而什么都不在乎了,他踉跄往前一步,直接跪倒在他面前,笑容破碎凄婉。
他下意识地扶住他,他听到少年人轻轻喊了一声,沙哑的声音裹着浓重的血腥气息一同涌过过来。
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
他的眼睛瞬间通红。
少年人说:&ldo;哥,你来了……对,对不起,我只是想保护你,我‐‐&rdo;
话还没说完,他就蓦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那支穿过他胸口的长剑,不过随即他就平静下来了,他温和一笑,近乎温柔地抚摸着那长剑。
&ldo;这些年,承蒙厚爱。&rdo;
梦里繁华落尽,只余满地荒凉。
他执剑站在血泊之间,怀里抱着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肩上的那只鸟扑棱一下翅膀,脆生生啼叫一声,随后展开双翅猛地一飞冲天。
松月醒过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是灰蓝色,不时就将破晓。
白垣正坐在一旁,敛着目光注视自己。
松月对上他的目光,白垣的脸和梦中那个满身血污的少年重合上了,他心下一惊,感觉三魂七魄里的所有情绪瞬间涌上心头,然而心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ldo;哥,帮我算一卦吧。快破晓了,天足够亮了,看得清脚下的地面。&rdo;
这是白垣第一次叫他哥,他却无端心颤,如同吃到那烧饼第一口时的温柔。
白垣递过来一枚铜钱,松月碰到他的手,依然是冰冷得冻人。
&ldo;我原先说,我在等一个人。可其实我知道的,他不会再回来了。&rdo;白垣目光低垂,在天地间灰冷的暗蓝中露出一个忧郁的轮廓来。&ldo;令师父说得好,人死虽如灯灭,但亦是一种程度上的万古长青,至少,他在我心里,是永不凋零的。&rdo;
松月置卦的手一抖,三枚铜钱只掷出去了两枚,剩下的一枚摇摇欲坠地停留在指尖,正巧,是白垣拿给他的那枚。
他正想弯腰捡起那枚铜钱,却被人轻轻一抱,圈在了怀里。白垣轻轻拿头蹭蹭他的脸,不知是他听错了还是怎么回事,那声音里竟然有些许鼻音。
听起来,就好像他哭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