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岐一向极其敏感,对于自然之中的风声水滴、虫鱼鸟兽,她有着与生俱来的感触,然而此刻,那些在淮夷攀爬的虫子似乎忽然退避了下去,就像是有什么幽穴中的东西将要冒出影子一样。她立刻感到了身上像是爬满了无数的抓手一般,侵袭的气味越发浓厚了起来。&ldo;是他…&rdo;姜岐屏住气息,她微微颤动着,却被玄言捉住了手。他的手不似从前那般冰冷,似乎知道她有些畏惧来自内心的寒冷,就像一只熔炉温热了她的皮肤一般。她抱住他的身体,睁大水眸看着他。
玄言颇为轻巧的碰了碰她的面颊,她没忍住&ldo;哎呦&rdo;一声娇笑出来,对于他这些小动作觉得柔软可爱。&ldo;现在知道害怕了,自己闯进震雷宫的时候倒是很大胆呐。&rdo;玄言的蓝色眸子下总像是一条笔直的线,只要微微带着些笑意,往往看的十分真切。姜岐却不认输:&ldo;冷得和冰块一样的男人可得不到女人的喜爱,这种男人也最无趣。你要…小心。&rdo;
果然是他。
姜岐想到了数万种可能会再次见到蚩尤的场景,然而她并未曾想到,这位一直窝藏的魔王竟如此直截了当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即便他贴在玄言身上,她仍旧能够感觉到一种来自身体的抵触,若说第一次是有些惧怕,那么这次就是纯粹的厌恶。如同蚩尤蔑视姜氏、曾经在涿鹿之战中斩杀了她的先辈们一样,九黎族同姜氏似乎存在着天生的抵触,他们中间恒跟着太多的杀戮与血液。玄言身上的肌肉被少女的指尖骤然收紧,他垂下头去,少女五官凌厉,小齿尖尖冒出,像是一只等待猎物的小兽一般。
四目相对,已经是千万年之久,玄言的目光掠过面前的人,他们已经不知双双沉睡多少岁月。
蚩尤已非当年的锐气霸王,却依旧如同战无不胜的剑,他的五官是锐利的,那锐利已无丝毫多余的情感。
他淡淡扫视着姜岐,疾风般的咒便击向少女:&ldo;这个女人挡在我们之间,实在该死。&rdo;
姜岐怒火上来,便直接引咒回击,玄言亦将大剑挡在二人面前。蚩尤冷冷的注视着他:&ldo;真令人失望,你较之从前更卑弱了,身边尚缀着一个累赘。&rdo;
玄言却轻笑出声:&ldo;你也令人失望,你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弦绷得太紧了。&rdo;他只留给姜岐一个背影,声音却坚定沉稳:&ldo;等我回来。&rdo;
第134章黑白之间
时间的光年能有多久,人的生命却太短暂。自玄言闭上眼的那一刻起,与他同时消亡的就只有蚩尤。他们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以至于他们的名字成为一个时代的符号,甚至被后代所掩埋。
蚩尤的面容俊美冷冽,他已非当年的少年人面目,连那丝少年人的轻狂亦随之不见了。令人悲哀的是,无论是怎样的英雄霸王,在经历过生命的轮回之后,连疲倦都已经消失,而只剩下一种麻木的胜利欲望,这麻木更让显得与年轻鲜活的生命格格不入。
&ldo;你转生了多少次。&rdo;
蚩尤轻轻挥手,那轮明月如同可怕的光洞骤然增大,它将阴冷的月光投注在二人身上。他背过手,半垂着凤目:&ldo;已经太久、已经太多,记得不甚清楚了。&rdo;许是当年那冤魂未死,始终纠缠在心的是不甘被阴谋算计所折服的失败,他沉在一个深深的梦境之中,唯一残留的触感是兵戈刺入心脏的那种破碎,搅动着肉脏不停的将血液磨平,那冲击性的一切构成了一副炼狱的图景。在一片混沌之中,被爬虫所啃食的身体,却听到了九黎族人们的哀鸣与怨愤之声,他是被这无数英灵的声音唤起再生。
那之后过了许久,人生前淡泊的清气本不能获得完全的转生,然而他却始终无法忘记痛苦的回忆,岁岁代代,每一世皆是这样的记忆。初始他是王、是臣、是师、是术者、是仆,然而无论每一世,无论岁月如何变迁,人间的景象如何变幻,他始终无法真正的占有这片土地。人类如同一个个长满虫穴的桀笑鬼魅,一味杀戮的时代早已经过去,现在的时代更需要的是他最鄙夷的东西。
&ldo;天道也许真的在倾斜,这次,我成了震雷宫的主神。&rdo;
玄言看着蚩尤露出一个绝不能想象的笑容,那是有些怯懦的、温雅的笑容,犹如完美复刻的面具,而下一刻便仍旧是一张无情的面庞。
&ldo;看来你很快学聪明了,即便众神亦未曾过多关注。倒不如说,众神的心思一向单纯,他们的心中只有那虚无缥缈的天道。&rdo;
蚩尤长长的吐出口气:&ldo;神宫是一个千奇百怪的链条,链条上是形态各异的虫,这些虫子同样各有心思,但是他们始终束缚在&lso;天道&rso;的链条之中。&rdo;
玄言歪了歪头笑,一时间竟有些孩子气:&ldo;你想杀我。&rdo;
岂止是想呵。
若说毁灭等同于碾死虫子,杀了他就如同取出这世界的另一个心脏。心脏…当年,他死于他的那颗心脏。
他的手急如迅雷指在他的心脏瞬间,玄言的手亦在他的脖颈间。蚩尤的眼睛盯着他的胸膛:&ldo;你的心空了。&rdo;玄言亦看着他的脖颈轻笑:&ldo;对你的致命一击是人头从刀上坠落的时候,即便无数次转生,它的痕迹还在。&rdo;
无形对峙的气息升起,他们彼此之间都在试探彼此的底线。对峙的拳头如同天地崩裂,在冷盘之下惊起一片鬼哭神嚎。那哀鸣声在山间丛生而起,流窜的黑影扰的令人心惊。
二人双双收回拳头,却不禁都找到了&lso;曾经&rso;。那是勇士们尚且崇尚孤高之死的时代,似乎只有这样被时代抛弃的两个人才能体味各种滋味。
他们在月下对坐,似乎试图从对方身上找到几丝当年的记忆,然而二人皆是冷血决断之人,只是一个陌生的瞬间,他们便知道未来的宿命了‐‐死亡与存活,皆是唯一的选择。
玄言轻声笑笑:&ldo;来做斗兽棋吧。你转生这些年,想必对此等人间之物驾轻就熟了。当年所有的不屑…都变成了现在你赖以存活的一切。&rdo;他们以天地为棋盘,在天河之中角逐着。二人的声音淡淡,像是再熟悉不过的老友,然而句句之间却带着决然的杀机。鼠吃掉了象,两只鼠却双双败落。玄言长长的&ldo;嗯&rdo;了一声:&ldo;看来我们都不会将看似最弱的威胁留到最后。&rdo;狗、猫被双双击杀,蚩尤淡淡抬了抬眼睛:&ldo;那些并没有战斗力的废物,也没有值得怜悯的必要。&rdo;豹吃掉了狼、虎却吃掉了豹,在两双漆黑眼睛遥望之间,只剩下得以驱使的猛兽狮子。然而在战局之中,仅剩的两位王者拥有相同的孤独,这仍旧是两个人主宰的战场。
玄言忽然叹息一声:&ldo;直到最后,我们的心思仍是如此的相似,我们…越来越像了。&rdo;蚩尤的嘴角在月下带着一种朦胧的笑,让人看得不甚清晰,似飘然欲飞般:&ldo;棋盘上没有任何棋子了。&rdo;
玄言忽然站起身来,沉蓝色的眸子沉凝着:&ldo;然而,你是为了杀我吧。在这淮夷之外,你却悄然在此遍布了许多的棋子,我说你变了,你现在比任何一个人…都惧怕失败。&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