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不想睡?&rdo;她分明是狡猾地笑着,赤着脚蹦上糙铺,把我方才剩下的半碗酒咕嘟咕嘟灌下去。她的嘴唇滋润极了,那上边一定有蜂蜜的气味,也有酒的气味。她还用舌尖抿着滋润的嘴唇,鲜红从滋润里显出来,光洁无比,湿润无比,宛若涂抹了一层牛的血迹。
老人警惕地看你一眼,擦擦烟袋锅,挖出了一锅烟,又擦擦烟袋嘴,递给你,请你抽烟。
你战战兢兢地接过烟袋,就着他用火钳夹过来的炭火抽着烟。一股呛肺的辣味使你想起了你的四条高级烟,拘留室里尼古丁中毒的感觉使你头晕恶心。这时,你听到稀疏的雨点敲打房瓦的声音和瓦据上的水滴坠落到水桶里的声音。狭窄的门fèng里,扑进来户外清冷的空气和泥土的腥味。
老人脱掉鞋子,半躺在折叠起的油亮被子上,垂着眼皮不吭气。姑娘对我说:
&ldo;邮差,你从城里来吗?&rdo;
&ldo;是的,我从城里来。&rdo;
&ldo;城里好还是乡下好?你说。&rdo;
你回答不了这个间题。
&ldo;天一亮那会儿,就是我的生日啦。&rdo;她很优虑地说,&ldo;你猜我多大啦?十九岁啦!&rdo;
老人斜了她一眼。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姑娘跳起来去开门。
一股冷气袭进来。一个身腰瘦俏、薄嘴唇、度鼻梁、黑眼睛的年轻人出现在光明里,他背上驮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
&ldo;是你这个夜游神!&rdo;她插了门,背靠在门板上说。
&ldo;四老爹!&rdo;年轻人朝着老人弓弓腰,双手抱在胸前,作了一个揖。
&lso;唔,铁牛!&rdo;老人说,&ldo;坐吧,妞儿,给你铁牛哥倒碗酒。&rdo;
&ldo;他自己不也长着手吗?凭什么要我给他倒酒?&rdo;她生气地说。
&ldo;这孩子,越大越没有样子啦!&ldo;老人说。
铁牛淡淡地笑着,卸下包裹,自己倒了一碗酒,咕咚咕咚喝了。
&ldo;近来买卖怎么样啊?&rdo;老人问。
铁生誉了一眼物理教师。&rdo;
&ldo;他是遇难的邮差。&rdo;老人说。
&ldo;不,我是市第八中学的物理教师。
&ldo;噢,是个先生。&rdo;老人道,&ldo;教书先生都是好人。&rdo;
&ldo;四老爹,今年我的事儿不遂心,去江南访了几个旧朋友,想同他们一起_l两广闯闯,谁知他们有的正倒霉,有的吃飞帖,有的娶妻生子,往日的志气都被风雨剥蚀净尽了。&rdo;他又倒了一碗酒,叹息道,&ldo;想当年大家一路春风,横扫天下时的风光如今都成了梦境。&rdo;
老人满眼凄凉,沉重地说:
&ldo;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是这个道理。多少盖世的英雄。最终都身首异处。我的心早灰啦。你也不必撑硬啦,赶明儿跟妞儿成了亲,就与我们一起杀牛度口吧。&rdo;
&ldo;我不跟他成亲!&rdo;妞儿满脸红云,嘟峨着说,&ldo;他许我的东西还没给我呢!&rdo;
小伙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十层八层地揭开,露出一对灿灿金镯双手捧了,递给姑娘,说:
&ldo;明日是妹妹的好日子,这对金镯就算大哥送你的生日礼物。&rdo;
她接了金镯,戴在手腕上,举给老人看:
&ldo;爹,好看吗?&rdo;
年轻人解下包裹‐解到一半时,物理教师就嗅到一股令人发指的气味。他看到那条黑狗毛儿直立,站起来,呜呜的低鸣着‐抖出一张巨大的虎皮。那条黑狗浑身哆嗦,像牙痛一样哼哼着,身体缩在劈柴堆上,浙浙沥沥地撤尿。
年轻人把虎皮舒展在糙铺上,说:
&ldo;四老爹,铁牛蒙您多次照应,无以为报。弄来这张皮子,让您铺着睡觉,也算我的一点孝心。&rdo;
物理教师木呆呆地看着这张绵绣灿烂的虎皮,疑心自己在做n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