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河就见那葫芦青翠欲滴、玲珑可爱,顿时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看了好些遍,又摸着女儿尚未恢复的青黄小脸儿道:“果然聪慧。”
时下人们都在腰间悬挂荷包、坠饰,杜河在县里做活虽用不大着,可这葫芦实在好看,又谐音“福禄”,最吉利不过,摩挲几把后竟决意跟女儿要来自己挂着玩,也好一解在外的思家之苦。
稍后听王氏说杜文教妹妹识字,杜瑕记性很好,杜河越发的得意非常,喜得浑身发痒,若不是周遭没有女学,怕真也要叫她上学去了。
又过了会儿,却听杜河低声道:“我想分家。”
王氏一惊,本能地朝窗户外面看了看,这才压低声音问:“你怎得突然这样说?”
杜河冷笑一声,脸色突然变得十分可怖,带了些恨意道:“说到底,咱们这房本就是多余的,前儿瑕儿受伤的事儿我还没跟他们算呢。刚才我跟爹说话,你知道他们叫我说什么?竟是想要我拿钱呢。”
因为他在县里做工,店里包吃包住,他又不时常回来,便每月交给公家一贯多钱,权当做妻儿在家的开销。
乡间所耗甚低,一应瓜果蔬菜都是自己家种的,粮食也有租子顶上,就算再偶尔买点布匹和其他物件也有限,且王氏勤劳,自己日日做活,一天总能赚几十个钱,杜河上交的钱每月也就能动个零头罢了,剩下的还不都孝敬了二老?
哪知二老尤不知足,偷偷将钱拿去接济大房、三房,却转过来对二房母子三人冷言冷语,话里话外都是说他们白吃白喝……
今日杜河刚一回来,于氏竟就又流露出这个意思,说老三杜海预备开春后外出游学,家中钱财一时有些不凑手,叫杜海再拿十两出来。
十两,好大的口气!他需得几个月不吃不喝不上交才攒得住,叫他们一家人都饿死不成?
原本都是同根生的骨肉,若是兄弟和睦,他也不介意帮衬一下,可三弟终日胡作非为,肚里又哪里来的墨汁?说是游学,不过是出去撒钱!那就是个无底洞。
父母偏心多年,将他视作无物,好好的娘子在家里当牛做马,一家人竟又苛待他的儿女!前儿稍一个没盯着,小女儿脑袋上就多了老大一个大血窟窿,就这样于氏还想糊弄,只泼了一碗锅底灰就要丢开手不管,若不是杜河回来的及时,恐怕这会儿早就父女阴阳两隔了。
女儿平素最老实乖巧,从不乱跑,好好的怎么会磕在门外水沟的石头上?若说这事儿跟大房几个丫头没干系,杜河简直敢把自己腔子上的脑袋割下来当蹴鞠踢!
王氏自然是愿意分家的,能跟自己的丈夫孩子关起门来过日子,谁耐烦在这里伺候一堆的公婆侄女儿侄子,还有那些看自己总是不顺眼的妯娌呢?素日连想弄点吃喝都要偷偷摸摸,好不憋屈!
杜河也知道她这些年过的辛苦,柔声道:“且不说别的,这些年我冷眼在外面瞧着,文儿实在天资聪颖,日后少不得要考科举,总不好在这里窝着。那书塾的先生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站都要站不稳,须发皆白、两眼昏花,精力也不济,且才是个童生,连秀才都不是,他能教出什么来呢?总要给儿子找个靠得住的学堂才是。县上也有不少学堂,坐堂先生均是秀才公,很有几家声名在外,便是举人老爷的也有两家,咱们也总要为儿子打算。”
“况且,”杜河话音一转,脸色又变得冷峻起来,“他们总瞧着瑕儿不顺眼,我就怕防得了以时防不了一世,若果真再有个三病五灾的,你我就都不必活了。”
王氏听了也是脸色煞白,双手发抖。
那日女儿满头满脸的血,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有进气没出气的样子实在把她吓坏了,饶是现下还做噩梦呢!且公婆本就不重视孙女,更不重视他们二房的孙女,如果不是当日有邻居仗义出手,紧赶慢赶将相公喊回来,还不定怎么着呢!
其实王氏也不一定非要分家,只要能跟这些人隔得远些就心满意足,可到底一处过了这么些年,骤然要分开,她也有些惶然。
“可若是分家,咱们怕是得不着什么的,又往哪里去住呢?若另立门户,又要交一份宅户税呢。”
当今圣人立国之初免了好些赋税,这些年经济渐渐缓过气来,他们便也想重新征收,便又鼓励分家、产育,意图增进人口,后又将前朝的人头税改为现如今的门户税,倒比原先合算不少,是以好些家便都分了。
税是其一,再者瞧着相公的意思,是要去县里,可地大不易居,听说那边每日开销就比乡下贵了三两倍不止,他们又没有房子,也没有田地,这可如何使得?
只是相公说的在理,就是为了文儿的前途也该搏一把,日后去了县上,见识的人物多了,说不定还能给瑕儿挑个富裕些的婆家……
虽是小小少年,可他脊背挺直,声音清脆,眼眸清澈,已隐约可见日后潇洒模样。
杜瑕这才放了心,更靠近一点,顺着他的手指跟着念。
说起来,这还是她穿越以来头一次看到文字。
普通的乡间百姓都是不识字的,前世随处可见的书籍杂志广告牌等物件来到这里成了天方夜谭。如今虽然普及雕版印刷,改良了造纸术,书籍成本下降,可动辄几百文的启蒙开销对平头百姓而言也非易事,但凡谁家略有一二本书籍便都爱若珍宝,不肯轻易示人……杜瑕从没想过并不怎么喜爱读书的自己也会有对知识渴望到发疯的一天。
她早就习惯了妇女能顶半边天,早就习惯了男女都能享受同等教育福利,她不想做睁眼瞎!
之前的战乱造成经济倒退,文化萧条,无数古本毁于一旦,诸多士子夭于一时,已经成型的官员大批陨落,尚未出头的储备力量也遭受重大打击,整个政治系统都出现了大量空缺、断层,无数有识之士心急如焚,纷纷上奏章,呼吁大兴学业。
于是皇帝亲下圣旨,从并不宽裕的财政中专门拨款,广开学堂,减免费用,如此这般,像杜家这样的普通人家才能同时供应两个学生,不然放在平时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亲眼看着书本听杜文念了两页之后,杜瑕便放下心来,发现如今的文字跟以前的繁体字非常接近,意思也相通,自然也就跟现代简体字十分相近,哪怕连蒙带猜,不用教自己就能先猜出一部分字的意思来,只是好歹要花时间适应写法。
见她看的认真,杜文也起了点当先生的意头,念了两遍后便试着指了一个字叫妹妹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