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往旧衣服上洒水的道士,在&ldo;招魂&rdo;。渔村的人们,靠在大海的脚边生活。深邃奥秘的大海给予他们丰盛的生,也给予他们冷酷的死;大海不欠人任何解释。妈妈曾经在渔村沙滩上看见一条人腿,一条本来可能黝黑结实,现在却被盐水泡白泡肿的腿。
谁知道那条腿属于谁呢?只是有的丈夫没有回来;有的儿子没有回来,回来的只是船,和这些丈夫、儿子有关的人,戚苦着脸,就到庙里头去找那黑帽红袍的使者,怀里夹着一包丈夫和儿子曾经穿过的、贴身的衣服。
那满脸通红的婴儿,大概已经哭闹了一天一夜。他的皮肤上也许长满了一粒一粒的痘子,他的舌头上也许冒出了一层白膜。或许他什么也没有,只是裹身的毛毯太厚太紧,使他喘不过气来。
可是他的&ldo;阿妈&rdo;认为他身上附了鬼气,受了惊骇。庙里那个镶了金牙的道士会帮孩子&ldo;收惊&rdo;。出门时,她在怀里攒了一个红包,不小的红包,因为道士在&ldo;收惊&rdo;之后,还会给她一小包香灰,给孩子泡奶吃下。
那吊在墙上、胸膛流着血的,本来是个&ldo;真&rdo;的人。他用他特别温暖厚实的手抚摸病人的脸;用他坚定诚恳的声音告诉手握石头的人们,爱比审判重要;用他身上的血和伤痕告诉软弱的人,牺牲有时候比生命还要高贵。
后来的人,不曾亲眼见过他的人,就用各种材料:木、石、土、塑胶??做成他的形像,架在公路边,让开车的人看见;放在山顶上,让路过的人仰望;吊在黑暗的墙上,让忏悔的人流泪。
也让一个三岁的孩子颤抖。
用五色彩石把天上的大洞补起来,将菜园里的大南瓜一指而变成金光闪闪的马车,人淹进水里转化成一株美丽的水仙花??人们说,这叫神话。
摇着铃把流浪的灵魂找回来,念一段经把鬼魂镇住,取一支签把人的一生说定??人们说,这叫迷信。
马利亚处女怀孕,基督在水上行走,瞎眼的人张亮了眼睛,坟破而死人复活??人们说,这叫信仰。
神话。迷信。信仰。
妈妈没有答案,因为她自己迷惑了。
※※※
安安在阳光下舔着粉红色的棉花糖。
教堂尖顶上飞下一只鸽子,颈上环着一圈绿光,摇摇摆摆地踱到小男孩脚边。
男子汉大大夫
安安陪母亲到妇产科医生那儿去做例行检查。
褪下裙裤,妈妈坐上诊台,两腿大大的叉开。医生戴上了手套,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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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具。
&ldo;妈妈,&rdo;安安在门边说,&ldo;我也要看。&rdo;石医师看了妈妈一眼,问着:&ldo;你介意吗?&rdo;妈妈想了一会,说:&ldo;不介意。安安,你可以进来,但是不可以碰仪器。&rdo;安安站在医生身旁,仰头,从一个新的角度看着妈妈。
&ldo;石医师,你在干什么?&rdo;医生的手指伸进妈妈体内,安安睁大着眼睛。
&ldo;我在摸宝宝的头,看他长得好不好。&rdo;妈妈的肚子圆滚滚的。听说里面有个小孩,等着出来和安安玩汽车。
&lso;石医师,你现在在摸什么?&rdo;主治大夫很和蔼地对安安笑了一下,&ldo;子宫呀!子宫就是宝宝在妈妈肚里的睡袋。
你以前也在里面睡过。&rdo;&ldo;石医师,那是什么东西?&rdo;&ldo;这是一个小灯。你看,妈妈肚子里黑黑的,我用小灯照一照,就可以看见里面了。&rdo;妈妈斜躺在那儿,听着一老一幼的对话,想起安安爱看的一本书‐‐《人体的奥秘》。
安安把手指放在图片上,嘴里喃喃自语‐‐&ldo;吃的东西从这里进去‐‐这是嘴巴‐‐然后溜下来,这是食道‐‐然后在这里拌一拌,里面有酸酸的味道,这是胃??在这里,哎呀!臭死了,这是大肠,拌一拌,变成大便了!出来了!&rdo;今天,他又上了一堂奥秘人体的实习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