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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第1页）

这是安安最新的游戏，自今年八月上小学以来。坐在餐桌上，他的眼睛盯着桌上的果汁盒，&ldo;欧‐‐润‐‐精‐‐沙‐‐夫‐‐特‐‐啊，柳丁汁。&rdo;结结巴巴的，很正确的，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的发音。走在马路上，他看着身躯庞大的公车，&ldo;孤‐‐特‐‐摸‐‐根‐‐啊‐‐&rdo;他恍然大悟地惊喜：&ldo;早安嘛!&rdo;家中有客人来访，他紧迫地盯着客人的胸部，两眼直直地自语：&ldo;堵‐‐必‐‐是‐‐&rdo;客人转身，他跟着溜到前头。&ldo;堵‐‐必‐‐是‐‐豆‐‐豆‐‐腐‐‐&rdo;哈哈哈哈哈，他笑，笑得在地上打滚，&ldo;堵必是豆腐，你是个蠢蛋!堵必是豆腐??&rdo;那种快乐，确实像一个瞎子突然看见了世界，用张开的眼睛。&rso;妈妈瞅着在地上像驴子打滚的小男孩，突然想到，或许幼稚园里不教认字是对的，急什么呢?童年那么短，那么珍贵。现在，廿个孩子从abcd一块儿出发，抢先认了字的孩子，大概有两三个吧，反而坐在教室里发呆。其他的小伙伴们叽叽喳喳兴奋地发现字的世界。

《经济学人》周刊上有个统计数字让妈妈眼睛亮了一下。一年级学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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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星期要花多少时间在家庭作业上?美国：一点八小时。日本：三点七小时。台湾：八小时。

&ldo;我的天!&rdo;妈妈暗叫一声。她开始计算安安写作业的时间。花花纷纷、四四方方一个大书包，里头通常只有一本笔记本和一盒笔。课本都留在学校里，&ldo;背回来太重了，老师说。&rdo;每天的作业，是一张纸，上面要写四行字，用粗粗的蜡笔写一张，每一个字母都有一个鹅卵石那么大，也就是说，一整面写完，如果是写驴子esel这个字，四行总共也不过是十六个字。

安安在三十分钟之内就可以写完。如果他在椅子上扭来扭去，踢踢桌子、踢踢椅子，在本子上画一辆汽车两只狗;如果他突然开始玩铅笔、折飞机、数树林里捡来的栗子，如果他开始&ldo;走神&rdo;的话，时间当然要长一点。但是他真正花在家庭作业上的时间，每天最多不过三十分钟，也就是说，每周五天，总共一百五十分钟，也就是二点五小时，比美国稍微多一点点，但是你得知道，美国孩子一般下午三点才下课，安安可是每天上午十一点半就放学了。

然后就是自己玩的时间。玩，玩，玩。每年回台湾，妈妈得为安安和飞飞到法兰克福台湾代表处申请签证。申请书上总有一栏，问此申请人职业为何?妈妈规矩地填上&ldo;玩玩玩&rdo;。申请人访台目的?&ldo;玩玩玩&rdo;。如果有一栏问申请人专长，妈妈想必也会填上&ldo;玩玩玩&rdo;。

台湾七岁的孩子要花八个小时写作业吗?妈妈有健忘症，已经不记得多少自己的童年往事。唯一印象深刻的，是自己多么不愿意写作业。为了作业而说谎是她变坏的第一步。她总是面红耳赤地低着头小声说，&ldo;作业忘在家里了&rdo;，却不知道，同样的谎言多次就会失效，王友五老师要她当场离开教室回家去取。

她一路哭着走回家，经过一条小桥，桥下一弯小河，游着几只乳黄的鸭子。她想是不是自己跳下去淹死就不必写作业了。回到家，她跪在沙发上，开始祈祷，大概是求上帝把这一天整个抹消，就像老师用粉笔擦把黑板上的字擦掉一样。她在沙发上哭着睡着，睡到天黑。

十一点半放学，安安走路回家。开始的几个月，妈妈总是在后面跟着，像侦探一样，监视他是否在每一个十字路口都停下来看两边来车，是否走在人行道的范围以内??一回到家，就开始做功课。

&ldo;昨天的作业得了几只老鼠?&rdo;书桌旁有一张为妈妈放的椅子。

&ldo;一只。&rdo;安安打开本子。昨天的字写得歪歪斜斜的，角落里盖着一个蓝色的老鼠印章。当然只值得一只老鼠;你昨天一面写一面在玩那个唐老鸭橡皮擦对不对?你能不能专心一点?一个时候只做一件事，做完一件事再做另一件，懂不懂?做不做得到?嗯?把那本漫画拿开，等一下再看，拜托，你听见了没有?我数到三你再不动??安安终于写完了四行大字，递给妈妈。红红蓝蓝的满是颜色。妈妈瞄了一眼，说：&ldo;这最后一行写得不怎么好，那个n都超过格子了。&rdo;安安抿着嘴。

&ldo;这样吧!&rdo;妈妈继续，&ldo;另外拿张白纸，你就补写这一行怎么样?这样才会得三只老鼠。&rdo;安安白净的脸蛋开始涨红。

妈妈从抽屉中抽出一张纸，&ldo;来，我帮你把线画好，很简单嘛，一行就好‐‐&rdo;&ldo;为什么?&rdo;安安忍不住了，生气地注视着母亲，从椅子上滑下来，大声嚷着，&ldo;为什么我要再多写一行?你总是要我写得好、写得漂亮，我只是一个小孩，我没办法写得像你那么好‐‐&rdo;泪水涌上了他的眼睛，他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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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说：&ldo;你总要我得两只老鼠三只老鼠、这么好那么好，我有时候也要得一只老鼠‐‐我也有权利得一只老鼠，就得一只老鼠呀??&rdo;妈妈被他情绪的爆发吓了一跳，坐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都沉默着。

半晌，妈妈搁下手中的纸，用手背抹了抹安安的眼泪，叹了口气，说：&ldo;好吧!就一只老鼠。你去玩吧!&rdo;安安默默地收拾东西，把书包扣好，走向门口。到了门口，却又回身来对还发着呆的妈妈说：&ldo;有时候我可以拿三只老鼠。&rdo;他走了出去，&ldo;有时候。&rdo;

葛格和底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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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饭的时候到了，安安却不见踪影。

妈妈扯着喉咙呼叫了一阵子之后，开始寻找。游戏间灯还亮着，散着一地的玩具。

沙发垫子全被卸了下来，东一块西一块地搭成一座城堡。安安在哪里?刚刚还在城堡底下钻来钻去。

三岁的弟弟（念做&ldo;底笛&rdo;）已经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两条腿晃着晃着。哥哥（念做&ldo;葛格&rdo;）吃饭罗!

草地上都结了冰，天也黑了，安安不可能在花园里。这孩子野到哪里去了?妈妈渐渐生起气来。

卧房黑着，妈妈捻亮了灯，赫然发现安安蜷曲在被子里头，脸埋在枕头上，只露出一点脑后的头发。

生病了吗?妈妈坐到床上，掀开被子，把孩子扳过来。

安安一脸的眼泪。枕头也是湿的。

&ldo;怎么了?&rdo;妈妈惊异地问。

不说话。新的泪水又沁沁涌出来。

&ldo;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呀!&rdo;摇摇头，不说话，一脸倔强。

妈妈就知道了，现在需要的不是语言。她把安安抱起来，搂在怀里，像搂一个婴儿一样。安安的头靠在妈妈肩上，胸贴着妈妈的胸。安静着。

过了一会儿，妈妈轻声说：&ldo;现在可以说了吗?谁对你不起了?&rdo;安安坐直身子，揉揉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地说：&ldo;没有啦!只是看到你刚刚去抱弟弟那个样子，你一直在亲他，看着他笑??我觉得你比较爱弟弟??&rdo;妈妈斜睇着安安，半笑不笑地说：&ldo;你现在还这么觉得吗?&rdo;安安潮湿的眼睛微微笑了，把头埋在母亲颈间，紧紧紧紧地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