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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第1页）

经过戚玉芳细心护理，刘振亮的身体渐渐复原，伤口开始愈合。

一天傍晚，阵雨初晴，刘振亮征求戚玉芳的同意，和她一同上小楼散心。小楼当中设一佛堂，只见黄帐青灯经幡四垂。香坛上，供香花两瓶，鲜果三盘，左木鱼，右清馨，中间摆着古铜香炉。檀香青烟袅袅，清香扑鼻，置身其境，真是万念俱消，确有出尘脱俗之感。奇怪的是，佛龛中，不尊如来，不尊观音，而供弥勒佛。佛像高有两尺，盘膝而坐，满面堆笑。

佛龛两旁，对联一副，左写：&ldo;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rdo;右书：&ldo;慈颜常笑，笑世间可笑之人。&rdo;

小楼四面临窗，这时雨过天晴，一切像洗过一样清新，视野更加开阔。倚栏临窗，精神分外清慡。四周的竹海，好像碧水绿波。风吹竹梢，竹浪起伏；望长江，波涛万顷，银光闪耀；看江北，一抹青山，田野村落，历历如画。

刘振亮指着北岸问戚玉芳：&ldo;这是何处？&rdo;

戚玉芳随口应道：&ldo;是英雄无用武之地。&rdo;

奇妙的答复，刘振亮茫然不解其意，再问她，戚玉芳笑道：&ldo;这是历史上有名的乌江铺，属于安徽和县，当年楚汉相争，西楚霸王项羽，兵败九里山，垓下突围，乌江自刎，就在这个地方。

刘振亮想不到无意中邂逅这样著名的历史圣地，触景伤痛他想，他今日的处境，与项羽相差不远。当年项羽兵败到此，乌江亭长曾驾一叶扁舟劝他过江，对他说：&ldo;江东尚有带甲百万，还可卷土重来。&rdo;但是项王不走，他说：&ldo;我当年起兵之时，带了八千子弟兵，渡过长江，今天剩下我项羽一人回去，我尚有何颜见江东父老？&rdo;最后自刎鸟江铺，结束了他轰轰烈烈的一生。

对于项王自杀，刘振亮心中十分不赞同。他想做人为什么&ldo;死要面子&rdo;？脸皮那样嫩，怎么能够成大事，建大业呢？回忆当年，他当学生的时候，他的老师李宗吾，曾经著了一本《厚黑学》，特别指出，做人一定心要黑，脸皮要厚，才能成就大事业。李老师把越王勾践、汉王刘邦追封为《厚黑学》的祖师。批判项王是妇人之仁，匹夫之勇。鸿门宴听刘邦甘言卑辞，不忍杀他，证明他的心不黑；最终兵败，逃至乌江铺，不愿渡江，认为无颜见江东父老，证明他的脸皮不厚。不黑，不厚，何以立世！

&ldo;对！李老师的言论，是非常正确的。&rdo;刘振亮想，&ldo;我不能像弱小的野兽一样，受了伤就回头，钻入糙莽，舐掉血迹，至多不过呻吟几声！这是怯懦的行径。我一定要反噬，一息尚存，我绝对要报仇，要叫对方以血还血！&rdo;刘振亮想到这次的失败，咬牙切齿，愈想愈恨！

戚玉芳见刘振亮一言不发，陷于沉思，突然向他提出一个问题，问：&ldo;杨先生，假如你做楚霸王，兵败逃到乌江铺，突然见乌江亭长划一条船来请你过江，你过不过去？&rdo;说完，一双秋水之光，射到刘振亮脸上，迫切等待他的答复。

刘振亮灵机一动，摇摇头，坚定地说：&ldo;我不过江！&rdo;

&ldo;那么你准备怎么呢？&rdo;

&lso;我要自杀！&rdo;刘振亮斩钉截铁地回答。

&ldo;你为什么这样傻呢？做人嘛，有一线生机就要活下去。

刘振亮知道戚玉芳的话完全是抛砖引玉，想试探他的心事。他想，好吧，我就将计就汁，给你一个甜蜜的安慰！便正正经经地说：&ldo;戚小姐，你还年轻，不懂得人生，更不能体会到爱情。当垓下之围，汉军团团围住，项王想突围已经很困难了，又顾虑带着虞妃就无法脱险，所以犹豫不决，一再饮酒。酒至半酣，慷慨而歌日：&lso;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锥不逝，锥不逝兮可奈何，虞妃虞兮奈若何！&rso;虞妃知道他的心情，用舞剑鼓励他的豪气，以自刎坚定他突围的信念，为顾全大局，虞妃牺牲了自己。虞妃是一位贞烈的女子，霸王是一个多情的英雄。他们两人的爱情超出了一切，虞妃一死，霸王什么心都灰了，还想打什么天下！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碰到这样的妻子，区区一命。有何足惜！假使我站在项王那个地位，也只有走上自杀的道路。&rdo;

对刘振亮这段话，戚玉芳非常满意，认为这个杨展确是一位多情的男子。正当戚玉芳想到刘振亮好处的时候，突然听到刘振亮发问：&ldo;戚小姐，假使你是虞妃，处于垓下的四面楚歌中，你会怎么办？&rso;

戚玉芳猛听这话，认为刘振亮有意刻薄，她眉稍一挑，一脸正色地问：&ldo;杨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rdo;

刘振亮看她认真起来，不敢再犯，只好施展他的软功绝技，赔着小心说：&ldo;没有什么意思，不过谈谈各人自己的看法而已。你叫我当西楚霸王，要我表态，我就诚诚恳恳地把我的观点告诉你。因而我联想到，假使你当虞妃又会怎么办呢？各谈各的看法，这也不过照事论事罢了。你就这样认真，这岂不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假使你认为我讲错了，请你原谅我这一次吧！&rdo;刘振亮的态度是那样诚恳，一半解释，一半道歉。

戚玉芳见刘振亮的态度可怜又可爱不觉噗哧一笑，俏皮地说：&lso;好吧，你要我当虞妃吗？那我才不死呢！跟着这个刚愎自用的匹夫，一辈子倒霉。你捧他是多情的英雄，我认为他是最残暴不过的屠夫！当年他率兵西征，想攻破潼关，在河南新安地方，怀疑投降他的秦兵会叛变，一夜之间坑杀秦军二十万人。在这二十万的秦军里面，谁无父母，谁无妻子，却因为他的疑心，一夜间多少人被夺去儿子，多少人变成寡妇、孤儿！因此关中父老，恨他入骨，天下百姓莫不切齿。对这样残暴不仁的人，还有什么爱情可谈呢，虞妃何必那样傻，要死心塌地为杀人魔王牺牲尽节呢？我认为虞妃当时假使不死，项王照样突围。他怕她落入敌手，可能还会把她杀死。你要晓得，虞妃乃天姿国色，绝代美人；汉王刘邦贪财好色，是一个大流氓。要是项王突围逃脱了，而虞妃留在垓下不死，垓下被攻破后，以虞妃的天生丽质，难道汉王会不要她？那才见鬼！这叫做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归楚归汉，还不是一样吗？&rdo;停了一下，她又对刘振亮说：&ldo;我看你这位项羽的同情者，收起你象征式的宝剑吧！

不要在人面前宣扬你的英雄又多情的哲学。我真的不想死，你假的还想死吗？&rdo;

戚玉芳这段话完全有意和刘振亮开玩笑，她想：&ldo;你要软，我就要硬，你要想贪我的便宜，吃我的豆腐，我偏偏就不给你吃；你要我与你同归于尽，我偏偏就不想死；你要我替你恪守贞节，我就要刺激你！&rdo;

戚玉芳带刺的言语，搞得刘振亮啼笑皆非，一阵酸溜溜，辣呼呼的，觉得戚玉芳的性格莫测高深，不可捉摸。

戚玉芳见刘振亮有点尴尬，又怕伤了他的心，很不过意，马上转个活题，问刘振亮：

&lso;&ldo;杨先生，你对这个地方有什么感想？当你伤好回去以后，在那灯红酒绿的城市里，你还会想到这个荒村茅舍吗？&rdo;

刘振亮笑着回答：&ldo;会朝思暮想的，这个地方实在太好了。它使人沉醉留恋，令人流连忘返，不愧为一个世外桃源。我真愿意终老斯乡！戚小姐，你欢迎我搬到这里来做你的邻居吗？假使你不嫌弃的活，真是我三生有幸。只要能住在这里，我宁愿替你爸做一辈子长工！&rdo;

戚玉芳乍听刘振亮的甜言蜜语，心里很高兴，但是一转念，认为他言过其实。便说：

&ldo;杨先生，我真不理解，这个地方白天不见人，晚上鬼为邻，等于深山古刹，有什么值得你留恋呢？&rdo;

刘振亮满认真地说：&ldo;戚小姐，我感到这里的一山一水，一糙一木，一人一物，都是有情的！&rdo;顿了一下，他加重语气说，&ldo;尤其是你！&rdo;

&ldo;我？&rdo;戚玉芳轻笑一声，冷冷地说：&ldo;尽是骗人！我的少校大人，看来你是患了健忘症。前几天你不是亲口对我爸爸说过，你不久以后就要到美国去学习军事，毕业回国后，你那位后台老板冷参谋长就会把你安插到国防部参谋处，转眼间你就是一个少将长官，何等体面。到那时，飞黄腾达，不可一世，在那纸醉金迷的都币，人们对你这位年轻的少将，谁敢不尊，哪个不敬！你还会想来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当人家的长工吗？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你的话前后矛盾，自以为自圆其说呢！你对我尽灌迷汤，没有想到你自己讲的活脱离现实，露了马脚，使听的人感到难受！我想你好像童话里一只狼，它假装老太婆，闯进羊圈里，用花言巧语欺骗羊羔，目的想吃羊肉。杨先生，你不要把你自己估计得太高，认为你是抗日的英雄，南征北战的军官，既有学问，又有才干，目空一切，把对方当三岁的小女孩！&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