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盘膝坐在一个小湖旁。
我已这样安坐不动超过一个宇宙年,什么都不去想,心神全集中到星球去,像以前在九月星的时期,我变成了星球,星球也变成了我。从没有一刻,我是那么热烈地怀念曾为候鸟的动人日子。
自抵星球后,我和大黑球各自去寻乐子,享受我们难能可贵的假期,整整一个宇宙年,没碰过头,没说一句话,没传递过讯息。
我很享受这种感觉,我需要喘息的空间。
但今夜是不同的,大黑球正从星球的另一边,朝我所在处飞来。
忽然想起芙纪瑶。
为何这一年来,我像忘记了她般。我不敢想她,是不是出于逃避的心态,害怕自己受不住思念的痛苦。但我最怕记起的,却不是她,而是已在圣地死在我怀里的美阿娜,那已是不能挽回的过去。但真是这样吗?唉!一天弄不清楚绝色是人是妖,我是没法安心的。如果绝色真的是妖,那她就是我现在最可怕的敌人,因为我无法对她狠下心肠。
大黑球落在我身旁,一屁股坐在石上,跷起一腿,状极惬意,俯身把一个重甸甸的巨型硬壳果放在我身前,欣然道:“千辛万苦依秘方炼制了一壳酒出来,好让我们喝酒谈天,好好享受最后一夜的假期,明早我们上路去。”
我早把他炼酒的事忘记了。大黑球确实是有趣的生物,懂得自得其乐的生趣。微笑道:“这酒有没有名堂?希望不是叫哈儿酒就好啦!”
大黑球哑然失笑道:“一年没说话,第一句还像点儿样子,第二句便糗我硬要叫这个美丽的星球作哈儿星。哈!又不是哈儿哈儿星,有什么问题呢?此酒有个颇不错的名字,叫白兰地,据说是酒的一个古名字。我才不信,摆明是一种走怀旧的宣传手法。”
我念道:“白兰地!确实是怪名。”伸出双手整壳酒提起来,皱眉道,“密封的!怎么喝?”
大黑球失声道:“伏禹你是不是在玩我?凭你今日的本领,隔山也可取物,何况是区区果壳。密封的原因是要让酒香不外泄,保留原汁原味。”
果壳顶出现一个拇指头般大的小缺口,颜色奇特的液体喷射而出。我张口接收,任酒液直贯进喉咙。
“哗!我的老天爷!”
我的喉咙如被火烧灼,感觉强烈至令我闭上眼睛,酒壳递给大黑球。
大黑球接过酒壳,痛饮数口,凑到我耳边道:“过瘾吧!我闯荡宇宙三亿年的一个大发现,你道是什么?就是愈物质的感觉、愈低下的感觉,愈是过瘾,实实在在又有血肉,所以我怎么都要弄出一副肉身。经我广泛调查,阿米佩斯人的物质真身是最棒的,所以花尽宝物去安装一副阿米佩斯式的肉身,又改良了四次,却始终得其形失其神,直至得到穴蟾石,又有你老弟义赠精气,到今日才大功告成。这一年来我呼气吸气,吃果喝水,尽享肉身之乐,不知多么快活。”
我全身温热,酒意上涌,深陷在肉身的强烈感觉里,接过酒壳,再灌一口,叹道:“你这个家伙最多花样,肉身竟可打造安装吗?是从哪里弄回来的?”
大黑球又接过酒壳,捧在手中喘息着道:“当然是阿米佩斯人称之为堕落城的汤姆隆那丹城,那是找乐子的地方,所有堕落的玩意儿应有尽有,全与物质身体有关,怎么可缺肉身装造手术?我试过阿米佩斯人的男女爱情玩意儿,却是毫无感觉,喝酒也喝不出味道来。现在不同了,我终于明白什么是醉,真想立即到堕落城去,享受所有堕落的玩意。”言罢倒酒入口,神情快慰至极。到剩下小半壳,才送回我手上。
我喝掉剩下的酒,放下酒壳,看着对面湖岸满山遍野的苍苍古木,静如明镜的湖水反映着夜空的两轮媚月,远方耸峙的皑皑雪峰,心神皆醉地道:“你这么孤零零一个踏遍宇宙寻宝找乐,会感到寂寞吗?”
大黑球沉吟片刻,感慨地道:“说不寂寞是骗人的,幸好我懂得去寻宝,时间都花在打听、计划、寻宝的过程里。据传说在很久以前,有个种族便终日思索存在的意义,最后全体自杀,被称之为‘思亡之族’。”
我讶道:“竟有这样的生物?”
大黑球兴致勃勃地道:“宇宙之大,无奇不有,我曾到过一个星球,住着一个奇怪的生物,无影无形,只有当他变成你另一个影子,你才发觉他的存在。哈!一个人有两个影子,真古怪!变成别人的影子也可以是乐趣吗?”
我深吸一口气,问道:“天亮后,我们是不是启程到浮游世界去?”
大黑球道:“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吗?我们现在比任何时刻更需要天马。宇宙最强大的三个国家,我们开罪了两个,结下的是永远化解不开的仇恨,一切只能凭武力解决。”
我仰望夜空,星辰月色黯淡下去。我愕然道:“我是不是喝醉了?为何看东西模模糊糊的?”
大黑球道:“你还没醉到那种程度,是晨雾来早了。真古怪,整整一年,还是首次有夜雾。”
我沉声道:“有外人来了。”
大黑球一震道:“何方神圣如此了得,竟能瞒过我们的耳目?”
雾愈趋浓重,湖边的天地变成个迷离神秘的区域。蓦地一个白影从湖心升起来,却没带起半点儿水花,悬在水面上,发飘衣扬,如幻似真,叫人难以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