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她离开了陆明远的怀抱。室内的娱乐区,还有一场牌局在等着她。陆明远坐在原地,反省苏乔刚才的话。他掏出自己的手机——防水诺基亚,用纸巾擦干了水珠,晾了一会儿,重新开机,诺基亚没受丝毫影响,依然保持了正常运转。他编辑短信的时候,蓦地收到了一条消息。江修齐通知陆明远,因为他的作品在伦敦拍卖行大受追捧,法国巴黎的艺术家沙龙,诚挚邀请他在今年二月份出席。陆明远的三幅作品,累计拍卖出十七万英镑,数额不算大,但也足够他花。陆明远保存了文本,随意地回复了江修齐:“我不去沙龙。我法语不好,混不了巴黎的圈子。”江修齐并不死心:“你在英国长大,还没上过几堂法语课?”陆明远假装没看见。他专心给苏乔发短信。另一边的苏乔手机振动,但她置若罔闻,重新坐回了牌桌。面对周围几位董事,苏乔道:“久等,我的事情处理完了。”郭董耸肩:“苏总,您这真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说好了二十分钟,我们等了四十分钟,终于见到你本人。”苏乔笑得轻松:“谁还没个急事呢?你说是吧。”郭董搓着扑克牌,乐津津道:“刚打牌的时候,有几个小姑娘,就站在我们身边八卦……说什么,苏总大冷天的,跳下游泳池,就为了救一个男人……”苏乔闻言挑眉。郭董又说:“我寻思着,怎么会呢?咱们苏总是谁?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宏升总裁,搁哪儿家公司都没有啊,哦,这话不全面,也就一些互联网公司有吧。比如什么snapchat,facebook……可我们宏升,做的是传统行业,我们的龙头老大,不可能拎不清轻重。”苏乔翻开一张牌,不冷不热道:“郭董,您老婆掉水里,您救不救?”话音刚落,在抬头的时候,她又瞧见了陆明远。陆明远坐在沙发上,气定神闲,淡然如常,顺便接受了几位热心人士的慰问。好像刚才打架的人不是他,掉进游泳池的人也不是他。苏乔没奈何地笑了。郭董顺着她的目光一看,立马注意到了陆明远,心道:这浑小子长得真不错,难怪把苏乔套牢了。唉,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忍不住实话实说:“苏总啊,我老婆……要是掉进了水里,我绝不会自己救,我要找人来救。”苏乔恭维道:“郭董是做大事的人。”听闻苏乔的称赞,郭董笑容含蓄:“哪里哪里,我做的事业再大,大不过咱们苏总。苏总刚上任,还没几天呢……就开始大刀阔斧搞改革!”他秉持着一贯作风,指桑骂槐道:“咱们老一辈常说啊,初生牛犊不怕虎,咱们苏总信奉的,肯定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能与火箭争速度,敢和日月比高低。”呸!苏乔在心中暗骂一声。什么“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与火箭争速度,和日月比高低”,全是大跃进时代的标语——郭董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无非是嘲笑苏乔急于求成,鼠目寸光。苏乔并不搭话。她抬高了下巴,盯紧一旁的男侍者,胸有成竹道:“我押注。”另一位董事规劝道:“苏总,您那一百万都快要输光了呀……”苏乔感到惊讶,敲了一下桌子,训斥自己的秘书:“我不在的四十分钟,你输了几盘?我让你学学扑克牌,你全当耳边风了?”她表现出滔天怒火,不似作假。秘书面露难色,讷讷道:“苏总,前两场局面,我没抽到好牌。”苏乔听得烦躁:“你没把握,为什么不弃牌?”又故意说:“我看你在财务部表现出色,才把你调到身边来当秘书,怎么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大材小用?四十分钟输光我一百万,把你卖了都赔不起,真晦气。”这一番话,让郭董想起——苏乔的秘书上任不到两个月。哎,不会用人。郭董心道。苏乔的秘书扬起眉毛,脸色微白。他将双手放进裤兜,抵住大腿,吞咽了一口唾沫,方才回答道:“苏总,您刚刚出门前,只说了让我代替您,坐在这儿继续打牌。”语毕,他往后退了半步,与苏乔保持距离。苏乔笑道:“赵秘书,我希望你能明白两点,第一,那一百万是我的钱,不是你的钱。第二,我让你代替我,可没把这笔钱送你。”她正眼不瞧秘书,克制嗓音,语气低沉,宛如一位喜怒无常的老板。当然了,她还争强好胜,心浮气躁。这恰恰是郭董给苏乔的定位。今天晚上,郭董牌运亨通。几位年轻美女靠拢在他身后,温香软玉,莺声燕语,听得他身心舒畅,只觉自己是北斗星转世——打遍天下无敌手。他自斟了一杯茅台酒,同桌打牌的还有两位好友,如果没有苏乔在场,这场牌局……堪称完美。眼见苏乔教训属下,郭董心念一动,佯装一位“和事佬”:“呦,苏总,逮住秘书一顿训呢?敢情人家的上岗需求还要加上一条——精通德州扑克,您给人加钱了吗?要我说啊,这事儿就算了,您看人家赵秘书,一身的书卷气,他不是打牌的料。”苏乔释然道:“好吧,赵秘书,郭董都说不介意了。那一百万就算了,今晚的事,你回家反思……”一句话尚未说完,郭董扑哧一笑:“苏总,您又变卦了?”苏乔反问:“我变了什么卦?”“那一百万,你输给我们,不想给了?”“郭董,你刚刚说了,那事儿就算了,赵秘书不是打牌的料。”郭董好不容易逮住苏乔的把柄,哪儿能轻易地放手。他轻轻“嘿呦”了一声,纠缠道:“您先前的场面话,说得多好听啊?您说,要拿一百万出来,纪念咱们的老董事长,给大家乐呵乐呵。”苏乔面不改色:“难道你不觉得,我们是在聚众赌博吗?”“赌博”两个字,她说得很轻。然而隔着一条走廊,陆明远注意到她的口型。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一声不吭地往前走,在靠近苏乔的位置,他又停了下来——他想起苏乔的告诫,她让他不要靠近,乖乖等她打完牌。陆明远暗自猜测,苏乔在玩什么扑克牌。他没瞧见赌博的筹码,也没瞧见一丁点儿钱款交易。他不知道这笔交易进行得十分隐蔽。牌桌上,郭董破天荒地开脱道:“苏总,私底下小打小闹的牌局,跟聚众赌博扯不上关系。”他身旁坐着的另一位董事也说:“唉,咱们以前玩的娱乐游戏,比现在刺激惊险多了。人老了,玩不动了,只能搓搓麻将,打打扑克牌。”苏乔似乎听信,稍有妥协。她又陪着他们玩了两把,疯狂押注,大输了一次,又小赢了郭董一次。这下郭董不干了,非要加钱,苏乔却道:“不玩了,我输了一百多万,没意思。”她兴致缺缺,起身走人。几步之外,陆明远以为她打完了,脊背不由挺得更直。他的视线不曾离开苏乔,只盼着她能快点走近,然后他牵着她回家,将她抱上床,再搂着她睡一觉。却不料在牌桌上,某一位董事小声说:“苏总扭头走了,那一百多万……就算了吧。”另一人道:“能不能让苏总签一个合同?”他带着酒气,拉来了自己的助理。郭董暗想:桌上的人,都是他的熟人。难得有一个整治苏乔的机会,他必须好好把握——直接拿钱,实在无趣。签合同更是不必,太麻烦。散播苏乔欠钱的消息,也没必要,毕竟那一百多万放在董事会都不够看——大家还会可怜他郭董缺钱。怎么办呢?郭董道:“让苏总给我们写张欠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