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恶意,只是打趣,嘉柔心绪却愈发地茫然,不说话,腼腆一笑带过。送她两人出来时,在水池那,见卫会一身雪白的裘衣居然在洗砚,一黑一白,比世情可分明清晰地多了。
墨迹入水,肆意猖狂,卫会刚在屋里喝了煮得绝佳的黄芽茶,满口余香,他做惯笔墨事从不愿假手他人,更何况,是伺候大将军。
女孩子们青葱,娇嫩,是冬日里误开的桃花,自有其光明与甜蜜。卫会转身,一双笑眼峭立千仞,他认出诸葛氏,但见那形容尚幼却容光如珠玉般的小小女孩,心中便明了了。
母亲说,他该娶亲了。消息放出后,洛阳城里许多人家颇有兴趣。士季是大将军的子房呢,虽然这话,不知是谁第一个放出去的,总之生了翅膀飞入各家。
他什么都没说,冲三人微微打了个揖,一手的淋漓,阿媛惊叹他身上那件裘衣竟连昆仑山上的皑皑白雪都比不得,她不知,这件裘衣既暖且轻,犹若无物。
“你是谁?”阿媛拿出大将军家女郎该有的气度,眉眼平静,卫会暗笑,大将军的女儿也很会演戏呢。
“我是大将军的属官,卫会,字士季。”
阿媛颔首,指着他身上的裘衣道:“你这件衣裳不错,远观如神仙。”
卫会笑得旖旎:“正是大将军所赏,不过,我可不是神仙,神仙逍遥自在来去,任意西东,我不过凡夫俗子奔波如尘。”
“我又没说你是神仙,只是看着像而已。”阿媛伶牙俐齿,反正父亲又不在身边,说得阿嬛噗嗤一乐,没忍住。
卫会一点都不尴尬,看着她,那些越轨的心思就如青峰般陡然拔地而起。他十八岁,入大将军霸府,掌机要,一时风头无俩,就是要他娶公主他也不愿意。
只有中书令李丰那种眼界不开的人才会为娶了个公主儿媳得意,想到这,卫会深深不屑。他眸光再动,见嘉柔似有所思地望着自己,也不避嫌,理直气壮地目送着几人离开。
上马车时,阿嬛转头对嘉柔道:“这个卫会,乖张得很,你在大将军身边要提醒他留意此人,我是弟媳,公事不好过问,有劳你了。”
嘉柔往回走,卫会仍在,好像是打定了主意等她。即便同处公府,两人却并没有什么交谈的机会,嘉柔看着他一袭雪衣般,顿时想起那个羸弱的少年来,圣人有情,可天地无情。
“方才那位是大将军的女郎吧?”卫会把一池子水搞得黑沉沉,身上一滴不沾,嘉柔点头,“你问这做什么?”
卫会不答反问,“你觉得我如何?”
真是唐突,嘉柔嘴角一扬:“你是聪明的少年人,玲珑心窍。”
“我愿等这小女郎长成,但,又怕她中途被大将军许了人家,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为我说两句话?”卫会有一种出其不意的厚颜无耻,嘉柔像是料到了,委婉拒绝,“卫郎君,大将军日后替阿媛择婿,不是我能置喙的。”
卫会哈哈大笑:“大将军如此宠爱你,”说着眼睛里犹如针冒,话锋生硬一转,“你怕是早忘记了有人曾为你注书,还有玉翎管,你丢掉的玉翎管。”
见他双眼几乎喷火,嘉柔脸上的寂寥一掠而过:“枉你跟萧辅嗣知己一场,他注书,是为开宗立派,恰如文帝所言,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你说的注书为我太小看了你的故友。纵然我有幸蒙他青睐,可他心里我相信绝不仅仅有儿女情长,卫会,我知道你为他不平,”她眼中一黯,“我来洛阳后,见人不断死去,年长的,年少的,春天那场瘟疫半夜总听到有人在哭,你说人又能如何?我没忘记他,很多人我不说不代表我忘了,你难道天天把他挂嘴边吗?”
眉眼还是美如画,卫会注视着她,竟被驳倒,他那颗少年的心忽就躁动不息,好似意识到嘉柔与往日不同了,早晚有一日,她不再是少女,他也不再是少年,唯独萧辅嗣永远年轻,在北邙山下,白骨明灿。
他许久没觉得悲伤过了,恨恨把嘉柔一瞪,扭头就走。
过了几日,东关大败的事情传遍洛阳城,诸葛诞等几人昼夜兼程,善后一过,即刻奔赴洛阳。
骏马载着几人,不急面圣,而是先往公府来。到了府前,纷纷下马,将兜鍪一脱,抱在胸前,佩剑顶着甲胄稀里哗啦地响,被人引进听事。
桓行简居上座,听了通传,眼皮都没撩一下,旁边,虞松几个正襟危坐,各自忙碌手底的成堆文书。
人进来,哗啦啦按次序跪了,桓行简眼睛在手中书简上,轻轻一翻,过了那么会儿,才淡淡道:“都起来罢。”
桓行懋那双眼早在他身上滚了几番,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大将军又清减了。他带头,几人七嘴八舌抢着认罪,皆往自己身上包揽。卫会手底不停,他向来擅一心二用,觑了几眼,便像只机警的狐狸竖起耳朵等桓行简的动静。
大将军果然是大将军,没有拍案而起,没有狗血淋头,桓行简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命后厨为将军们接风洗尘,轻描淡写道:
“我不听公休之计,围城打援,才招致今日大祸,此我之过,尔等何罪?”
诸葛诞瞠目结舌地看了看他,旁边,本该还有毌纯王昶两个。只是东关的军报送往上游武昌,估摸着他得晚些时候才退兵了。
几人都捉摸不透桓行简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从眉到眼,皆错愕不已,张口欲再言,桓行简手一挥:“不必再说,将军们在前线为国家出生入死实在辛苦,不过,主帅难逃其咎,安东将军,”他眸光一转,落在桓行懋身上,给卫会打了个眼风,开始口述旨意,桓行懋已经沉默出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