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不下合肥誓不还师!”
眼见吴兵又潮水般涌来了,张田不惧,在城头铿锵喊道:“吴狗!我等只有死国,绝不投降!”
一时间,楼车云梯弓箭手照例一拥而上,城墙上,魏兵纷纷投下巨石将云梯上攀爬的吴人砸得血浆直流,哀嚎坠落。诸葛恪这边又命放了火箭,很快,城头梯上,分不清敌我成一团团火球熊熊跌滚。
如此强攻,女墙上拼死防守,从清晨纠缠到日暮,晚霞轰烈,西山上犹如煮了一锅鼎沸的汤,先是赤紫,渐变灰褐,最终慢慢平静下来,余辉散尽,吴人无功而返。
连接几日,合肥城依旧久攻不下,诸葛恪愈发急躁,动辄降罪,人人自危。有腹泻不止患病的,也不敢上报,夜间默默死去。都尉见此情形暗窥诸葛恪阴晴不定的神色,想了想,一言不发又离开了。
辗转半夜,都尉思来想去,趁晨光微熹,东方刚翻出一线鱼肚白太阳还没挣出山头之际,点了匹快马,悄悄出营地飞驰而去。
寿春城外,守卫们见一骑飞来,这人外裳尽除,只一身秋香色寝衣煞是奇怪。离得老远,就持刃迎阻上去:
“什么人!”
唯恐身穿吴服被人射杀,都尉半路把衣裳也扔了,颠簸一路,略显狼狈道:“我要见大将军!有急情相告!”
听对方口音,明显来自吴郡。几个守卫立刻上前,先把人五花大绑了,摁着肩膀,推搡到了桓行简的中军大帐。
桓行简人在营地,正给绝影刷身,旁边,石苞等人围着他议事。见侍卫们领来一陌生人,便空出地儿,给他让路。
马刷一丢,桓行简就着石苞端的水盆净了手,接过巾子,朝额头轻轻擦拭起来。
“鄙人是吴太傅诸葛恪的都尉,特来投奔大将军!”都尉穿成这样,顾不上难堪,手一伸,躬身作揖施礼。
卫会虞松两个立刻碰了碰目光,再看向桓行简,他面上要笑不笑的,接过茶碗,饮下一脉清凉,茶梗轻轻一吐:
“哦?诸葛恪这是做了什么,都尉要来投我?”
都尉面上一红,深深叹气,倒也坦白:“鄙人屡次献计,诸葛恪不听,反倒怪罪。今吴军久攻合肥而不下,暑气致疾,病者近半,诸葛恪不视察兵营厚待士卒却只一味杀人立威,众将士疲累不堪敢怒不敢言。他铁了心要攻下合肥,不计伤亡,某若再留,只怕唯有身死,不若再择明主。”
说完,又把张田诈降一事和盘托出,桓行简眼中这才流露几分赞赏。沉吟片刻,命都尉到帐中来,十分专注地听他把诸葛恪军中详情禀完,让人先把他安置了。
不知不觉,从初来寿春花红柳绿,到如今,夏木阴浓,菜肥麦熟稻花飘香,农人都堪堪要把酒桑麻了。时令既改,他也终于等来良机。
卫会手中轻摇了把白羽扇,十分风雅,看看虞松,会心一笑。
“石苞,召集众将。”桓行简精神大振,不消说,卫会早把舆图给他在案上铺陈开来。
很快,帐子里毌纯等人急急赶来,得了消息,心下也是十分振奋。一进来,自动分开两边,只等桓行简下令。
他抬头,把合肥情势一一说明,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视过去,马鞭轻叩案面:
“谁愿作先锋?把诸葛恪的后路先给我断了。”
厉兵秣马多日,诸将早憋闷不已,既听此言,个个立功心切,纷纷请战。桓行简目光在扬州刺史李蹇身上停住,微微一笑:
“使君素来英勇无双,这一回,你带兵前往。”
李蹇先头不大能看的上桓行简,牢骚自然多。前来路上,心中不免担心他是否知情。此刻,见大将军上来便委以重任,忙抱拳领命。
桓行简视线一调,对毌纯身后站着的裨将张敢道:“张将军,你随李使君出征。”
张敢一听,感激不已知道桓行简是给自己立功机会,一时心潮澎湃,可脸上却微有自矜之色。全军上下,谁都知道自己的女儿已是大将军的人,送回了洛阳。日后,若是女儿能为大将军生下一儿半女,自己勉强也算大将军的丈人……如此一想,更暗自下了决心这一战一定要杀吴军个落花流水,不负所托。
敕书一下,桓行简命李蹇等人率精锐先行,手底轻轻拨拉起沙盘,眼眸垂落:“合肥新城离水路有段距离,几十里地,想立即上船没那么容易。更何况,诸葛恪的大军如今士气不足病者众矣,他败局已定!”
末了一句,分明是个志在必得的口气。卫会将他一望,暗道大将军平日喜怒不行于色,此刻见其眉宇轩昂,两只眼,犹如冬日寒星般明亮清冽,当真夺目,依稀可想他少年时风采。
等将军们各自领命出了帐子,卫会一蹙眉头,思忖道:“大将军,若不能生擒诸葛恪,放他回建业,其实不失为上策。”
他满脑子不同寻常奇谋奇策,虞松笑瞥两眼,今局势豁然明朗,便在旁边慢慢呷茶,静候高论。
案头放了盒棋子,洗得干干净净,桓行简随手拈出一枚指间把玩,不忘吃桃子,慢条斯理咀嚼着:
“士季何出此言?”
卫会留心大将军近来似乎很爱吃新鲜果子,觉得稀奇,不知想到什么,有些了然,面上正正经经回话:“诸葛恪乘东关大胜而来,叫嚣着什么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倾举国之兵围困合肥。可惜,几个月下来,城不能拔,未建尺寸之功。吴主既死,新主年幼,江东那些高门大族各有部曲未必就会诚心归附一个稚子。诸葛恪实则根基不稳,表面上看,东关为他赢得无限声望,其实不然。从都尉叛逃所言,便可知此人刚愎自用不思己过,喜欢推诿,他一旦回了建业,便是获罪之时,命不久矣,到时吴国内乱,用不着大将军杀他,自有人想除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