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莫大的耻辱。
从衍宇的病房里出来,何羽白进办公室后发现冷晋的办公室门锁上了,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委屈。他等了这么多个小时,还发了信息给对方,难道冷晋没看短信以为自己已经走了?
不会,冷晋的习惯就是下了手术先看手机,未接来电和短信捡重要的回复,不可能没看到他发的消息。
那他为什么还先走了?我发的消息让他生气了?
何羽白坐在转椅上盯着电脑屏幕,脑子里乱成一团。他拿出手机反反复复看自己发给冷晋的消息,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到底哪一个字会让人感到不愉快。
他也没有探究对方隐私的意思。冷晋与家里人关系不好,肯定事出有因。但是如果冷晋不愿意说,他绝不会追问,发消息用的也是商量的语气而不是命令。
所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了十分钟,何羽白下定决心给冷晋拨了个电话出去。可电话响到断都没人接,他的心里不由得空洞洞地有些发慌。
也许是冷晋在开车不方便接电话?给自己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他又给冷晋发了条消息——
【有空给我回个电话,想和你谈谈】
地下停车场里,冷晋正趴在方向盘上愣神,忽然听到电话振动的声音。一看是何羽白打来的,他翻手将电话扣到副驾驶座上。如果对方问起关于冷宏武的事情,他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能对何羽白说谎,更没有勇气向对方承认自己是个私生子。
这一切本该被那个老混蛋带进棺材里,冷晋暗叹。
一直等不到移植用的肝脏,冷宏武请求与自己相同血型的“养子”进行活体移植。可活体移植风险巨大,无论是对供体还是受体来说都有死亡的可能。作为经历过数次移植手术的医生,冷晋非常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唯一能做的选择就是拒绝。
而就在那一天,他被“养父”告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是我的亲生儿子,阿晋,送你去孤儿院再领养回来,也是怕惹你妈伤心才不得已出此下策。”面对死亡的威胁,冷宏武抛开昔日里那副高高上的“金瓯国际航运集团董事长”姿态,低声下气地请求——不,是乞求冷晋:“看在骨肉血缘的份上,儿子,救救爸爸。”
冷晋想吐。他意识到自己是个污点、是他爸背叛他妈的证据,是那个世界上最爱他的女人本该视作眼中钉一般的存在。
一切都明了了。难怪他要和失去生育能力的程昱佲结婚时,冷宏武大发雷霆,好像他作为一个“养子”也必须得为冷家传宗接代。冷家甚至连他的继承权都剥夺了,又有什么立场来要求他生个姓冷的孩子?
他为自己感到恶心,为养母感到愤怒。他想掀了自己和冷宏武之间的那张桌子,然后去厨房拿把刀将肝脏切出来摔到这个老混蛋面前,告诉对方——“我不欠你的!”。
但那是白痴才会干的事。
电话响到自动挂断后短信提示音又响了起来。冷晋看着何羽白发来的消息,头疼地意识到,小家伙应该是生气了。
他把电话拨了回去。
都没听见那边响起呼叫声电话就被接了起来,也让冷晋头一次听到何羽白连珠炮似的声音:“冷主任,你怎么不等我?没看到我发的消息么?你吃饭了么?我还打了份饭放在你桌上呢你看到没?你到家了么?刚是不是在开车?”
冷晋张了张嘴,半天才挤出点动静:“对不起……”
听筒里一阵沉默。从传来的呼吸声判断,冷晋觉得何羽白欲言又止,于是他先于对方开了口:“小白,我到家了,对不起今天太累了,我想睡了,有什么话明天见面再说行么?”
“哦……那……你睡吧……”
失落的声音传来,下一秒,电话被挂断。
狠捶了把方向盘,冷晋在心里大骂自己是个混蛋。这是他自己的烂事,不该影响到与何羽白之间的感情。可眼下他真做不到将自己沉于谷底的心情捞起来,强颜欢笑。
给我点时间,小白,让我重拾与你相拥的勇气。
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院大门,何羽白站到路边等待出租车。他听的出来,冷晋的情绪也不太好,并且不愿与他倾吐心声的样子。他想过再给对方发个消息,可掂量了半天还是忍了下来。
冷晋的声音听起来确实很疲惫,让他睡吧。
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停到面前,何羽白下意识地往旁边挪开点位置,继续张望是否有出租车经过。车窗缓缓降下,他看到有位老人从车窗里探出了头。
天啊,好严重的黄疸。何羽白眉头轻皱。即便是在路灯之下,他也能从那张蜡黄脸上判断出对方的肝功能已经衰竭到了相当严重的程度。
“何羽白?”
出乎意料的,对方喊出他的名字。何羽白反应了一下,想起徐艳念叨过冷晋他爸重度肝硬化的事,反问:“您是……冷主任的父亲?”
“是。”冷宏武冲他招招手,“来,我送你回家。”
他刚说完,司机便下车为何羽白拉开车门。
何羽白没动,他有点不好意思。十有八九,这老爷子已经知道他和冷晋的事儿了。就算冷晋不说,冷秦也没有替他们保密的义务。太明显了,冷秦上午才知道他们的事,下午老爷子就来了。而且看这架势,是一直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