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儿不说话了,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是揩着不断头的泪水
孔居任对妻子温存了一番,说:&ot;实在对你说吧,我到哪去,干什么也是一辈子,杀头碗大小个疤拉就是恋着你,舍不得恩爱的妻……&ot;好儿觉着有几颗泪珠打在她脸上,一开始她异常惊讶,她第一次体会到丈夫的泪水触到肉体上的滋味她尽着他摆弄,毫无自觉的动作
&ot;只有一条路,我带你走&ot;
&ot;到哪去?&ot;
&ot;到青岛、济南,再到远点地方,到人们不认得咱们的地方去,过咱自己的日子&ot;
&ot;你胡说……&ot;
&ot;不胡说,我能弄到钱你放心,我不去抢、不去盗,我去向我姑要,她不给,我强要我知道她有金条藏在牟平相好的那里,先借出来用用&ot;孔居任快活而激动,心咚咚地跳,&ot;到大都市去,咱们做个小买卖,两口子过安稳日子,我待你一百个顺心……&ot;
好儿的心全凉了这哪里是丈夫的怀抱,分明是置身在乱石堆上的荆棘丛里
她挣脱他的手,离开他坐到炕沿上,一忽一闪的灯光照着她苍白的病态的面容,一缕缕乱发散在上面,遮盖着羞怯
&ot;你这个人,狠心肠的人!就为你自个儿舒坦,哪管他人死活!你帮坏人打架,伤了俺妹夫,震海不记仇你绑孔家的票事发之后,震海冒死救你出去你当土匪回来,俺爹俺妈没两样待你……你在了共产党,可是不全干那些在党人的事,夜里不让我开门救亲人原想这几年你跟好人学好了,谁知事到临头,好人们一个个被抓被杀,震海、玉山他们在为穷人受冻挨饿,出生人死,而你,离开救过你帮过你的恩人、亲人,跑回家来,图热炕头,钻媳妇被窝你口口声声为的我,可我一点不领你的情,觉着不是好滋味啊!&ot;这席话,是好儿心里说的好半时,她垂着头,一句话也没有
孔居任见媳妇木头人似的待着不动,知道她生自己的气,就跪在她面前,哀怜地说:&ot;夫妻这几年,你为我的就是少你不满意我的为人,尽管骂吧,打吧,我可一百个为着你我知道,这个时候,不该离开震海他们,生生死死为朋友,别说咱还是共产党,干革命的只是我为革命死了,没有关系,就是舍不得你,真的,要是没有你,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留在这里,和孔庆儒这些仇人拼个你死我活!我不是吹牛,哪次打仗,孔居任也没含糊过,不信你问问他们去!&ot;好儿猛地抬起头,质问道:&ot;真的吗?&ot;
&ot;什么事?&ot;
好儿道:&ot;你为我,才想逃走的?&ot;
孔居任拍着胸脯向她发誓说:&ot;若有半句假话,我是大闺女养的……&ot;好儿的心一动,拢了拢乱发,硬朗地说:&ot;糟踏老人干么呀,你说的是真心话就行啦!&ot;
孔居任激动起来,随手从窗台上拿过匕首,按到胸口上,说:&ot;不是为你活着,我就死!&ot;
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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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儿看着闪亮的匕首,眼睛闪着异样的光彩,苍白的两腮浮上两朵红晕她伸出纤细的手,把冰凉的匕首拿过来声音平和得出奇,说:&ot;你为我这么活着,不值得;我死了,你好跟人们一起,为穷人活着,好多了!&ot;这柔弱的多难的女子,到这种地步,话说得也像轻风拂柳一样温顺,以致使孔居任一点也没料到,她像把绣花针向胸前衣襟上别一般,将锋利的匕首刺向胸窝……立时,雪白的乳房中间,出现一道血红的口子……&ot;啊!&ot;孔居任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把夺过滴血的匕首,忙着撕衣服为媳妇擦血、包伤,哭着说,&ot;好儿,好儿!你不该,你不该……&ot;好儿痛苦地紧闭着眼睛,呻吟道:&ot;别撕你的衣裳……你还得出门……帮帮我,加一刀……&ot;
孔居任终于把她的伤口包住,悔恨道:&ot;好儿,都怪我,是我不好……&ot;&ot;不,是我命不济……当初,临出嫁那天,我就该这么着啦……妈呀!&ot;好儿又哭了,&ot;不是闺女轻生,我活着连累女婿走歪道,不如早去了好你、你快走啊!
你不要失信……&ot;
孔居任痛心地说:&ot;你别寻死,我找震海他们去……&ot;&ot;那你这会就走!&ot;
&ot;我得帮你治伤……&ot;
&ot;你帮不上忙,快走你的哦,把那东西留给我&ot;好儿指着匕首
孔居任忙把匕首上的血在衣服上擦干净,说:&ot;不给你,你还想……&ot;好儿摇摇头说:&ot;我想死,没有它,照样能死给我防身用用记住,你多会叫我在亲人面前没地方站了,就别想见到我啦……&ot;一阵狗吠接着传来急骤的锣声街上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好儿挣扎起身,一口吹熄灯,说:&ot;你快走,从后窗出去&ot;孔居任抢到后窗跟前,拉开窗扇,临跳出去前,对好儿叮咛道:&ot;我姑来问,你不要说我回家来过!&ot;
&ot;怕她?&ot;
&ot;你千万记住这句话,我走啦!&ot;
不一会儿,砰砰砰的砸门声,响成了一片
(冯德英文学馆)
从县城回来十多天了,区长孔庆儒忙得不亦乐乎,至今还是昼夜不停地整治地方
区队的人马上恢复起来了,各乡的武装、各村的自卫队,也成立就绪区监牢里关满了犯人,区上、乡上,有的村上,梁头上吊的人不断明察暗访,参加过暴动队的人,有共党嫌疑的,自然是杀头示众一般跟着闹事的,轻则罚款,重则判刑看起来,地面上太平多了但最使孔秀才不安的,是暴动突击大队的一些骨干分子,诸如于震海、高玉山、孔居任一类人,至今没有捕获还有,鄢子正指出过的,那些攻打孔家庄的伤员呢?孔区长回来之后,立即张贴布告,号召百姓报案,却没有一个来报的于是,他和姓仇的驻区连长,反复计划,日夜加强岗哨,一村有匪情,敲锣报警,互相配合;夜里查户口,抓陌生人;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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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视药房、医生,寻找伤号的线索……到今天为止,还是没有抓到他想抓的那几个赤色分子孔庆儒又把他们的家属抓来,他们都说这几个人几年前就离开家,高德宽早就和高玉山分了家,父子互不干涉闹了几天,打骂、审问都无济于事,只有罚了钱,让他们取保放了他们可是对他们的监视却一直不放松
还有件使孔庆儒伤脑筋的事,这个姓仇的连长是二流子出身,好色成性,一到地方就被毗连的葛家区区长用闺女勾引了过去,为那个区派兵出力,刮财送钱
孔秀才回来后,就想用曾经使张金贵迷心的钱庄老板孔庆傧的小女儿孔香兰,来把仇连长勾过来钱庄老板的老婆有钱就行,无奈这十九岁的上过高级小学的孔香兰死活不干上次把她暗许张金贵她不知就里‐‐孔庆儒也根本没打算把侄女真给佃户张老三的儿子,她受了骗有经验这次真要跟仇连长拜堂当小老婆,她竟剪了头发,要到烟霞洞庵里去当尼姑,若不答应,就要寻死……仇连长眼见这乡下罕见的白嫩的女学生到不了炕上,心灰意冷,对孔区长的指派也就怠慢多了为此,孔秀才多次派密探化装成小贩到桃花沟一些深山村里侦察&ot;匪情&ot;,要求仇连长派兵进山包围村庄,突击搜查仇连长就是不积极,强调桃花沟那地方属牟平县境,不能越俎代庖,迟迟没有发兵……这天夜里,孔显、万戈子等人陪仇连长在客厅里打麻将旁边的手摇留声机里正放着《苏三起解》的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