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天的,这在夜里能耀亮半个租界的场所此时反倒是一片黑暗。桌椅凌乱,杯盏狼藉,记录着昨夜笙歌的痕迹;夜夜光怪陆离、靡音绕耳的百乐门里空无一人,漆黑无声。
寒川拔出了枪。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百乐门出枪。上一次在百乐门出枪,是因为他在这里遇见了沈瀚,第一次。寒川是个坚定的唯物论者,这和他留学英国所构筑的认知体系有关;但,自从遇见了沈瀚,他开始动摇,开始怀疑远东这片古老而又愚昧落后的土地上所崇尚的天意和因果是否真的存在并默默地发挥着作用‐‐只要和沈瀚有关,他的际遇就像摆不脱的轮回,一遍遍重复?就必须拔出枪来,一决胜负甚至于生死?
这种感觉很不好。寒川活动着手指,把枪握了又握,想藉此驱散心头的不安,并坚定自己求胜的信念‐‐就算上一次,同样是在百乐门,他在沈瀚面前输尽了脸面,今天必须扳回一局!
视野的一隅有个灰影晃过。在漆黑一片中依然打眼。
&ldo;谁在那?&rdo;寒川调转枪口,朝灰影闪现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努力打量四周,发现灰影出没的地方是百乐门舞台的后台通道。
&ldo;沈瀚!我知道是你!&rdo;后台是更易隐藏和躲避的地方,发现这一点后寒川改变了方式,大声喊话:&ldo;你乖乖出来,否则,别怪枪子不长眼睛!&rdo;
无人应答。那个黑黝黝的门洞静默地敞开,像一个带着无声嘲讽的诱惑。
没有选择,寒川端着枪,放轻了步子仄进去……视线未及展开,耳边风声先至。&ldo;啪&rdo;的一声脆响,他手腕一麻,枪像长了翅膀一般飞出去。又是呼呼一串连贯的风声,寒川身上已遭到几股力道的凌厉问候,最后一股干脆扯住他的小腿,把他绊倒在地……
&ldo;鞭子……&rdo;被暗袭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寒川只剩下脑子还有余裕应对,他不但判断出了对手的武器,还联想到了他在元帅府邸后窗梧桐树上发现的三个钉孔……被绊得眼冒金星的那一刻,一个念头也在他脑中炸开:沈瀚不是一个人!沈瀚的身后有一个拿鞭子的人,他们互相掩护,声东击西,和上次夜闯元帅府如出一辙,这次是拿鞭子的人吸引了寒川的追踪,沈瀚恐怕早已金蝉脱壳!
&ldo;谁在那!&rdo;大厅里传来人声和脚步声。寒川听得真切,是羽良率众赶到。他心中暗喜,自以为今日至少能揪住沈瀚身后的&ldo;鞭子&rdo;,不枉自己吃了这一顿皮肉之苦;谁料羽良紧跟着的一句话叫他心头一凉:
&ldo;开枪!今日死活都要抓住逃犯!&rdo;
&ldo;可是,组长……&rdo;有手下欲分辨,总有跟在身后的手下知道寒川第一个进入了百乐门。
看得出羽良并不想给任何人留下机会,炒豆般的枪声霎时湮没了手下没说完的话。
糟糕!来不及揣度羽良的用心,也来不及反扑扭住&ldo;鞭子&rdo;,寒川只想找到一个可以躲避子弹的掩体,保命要紧!尽管在这暗无天日的后台里这个愿望显得十分徒劳……电光火石之间,缠在小腿上的鞭子又紧了紧,将他拖后几十厘米;然后一大件物体沉重地滑到他面前,恰到好处地挡在来自大厅的那些乱射的子弹的弹道上……
‐‐这么说,是&ldo;鞭子&rdo;救了我?!我的同袍借刀杀人,而我的敌人仗义相救?!抱着脑袋缩在掩体后的寒川被这个念头惊得不寒而栗。
不知过了多久,枪声终于停了。远处街道上依稀传来警笛声‐‐毕竟这里是法租界的边缘。
&ldo;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啊!&rdo;有人涌了进来,灯也被依次打开,逐渐披露出一个硝烟弥漫、弹孔累累的百乐门。&ldo;羽良君,这是在做什么?!&rdo;说话的人,竟然是认识羽良的。
&ldo;抓捕逃犯。&rdo;羽良盯着正前方集火的目标,对百乐门老板杜铭熙的质问不屑一顾。
&ldo;哎哟喂,大白天的百乐门不开张、不迎客,哪来的逃犯!&rdo;杜铭熙心疼得牙痒痒。
&ldo;逃犯就在后台……&rdo;羽良一瞬不瞬地盯着后台通道,一种暗喜的光掩藏不住地从眼中溢出来:&ldo;你窝藏逃犯,可是死罪。&rdo;
&ldo;……&rdo;杜铭熙一时语滞,尽管他和日本人颇有交情,尤其与守备部队小池将军的私交不错,但是羽良这顶窝藏逃犯的帽子却是戴不得。他眼睁睁看着羽良的两名手下走向后台通道,正暗暗祈祷千万别有什么实证落到羽良这混蛋手里,就看到小门里大步走出一个灰头土脸、形容狼狈的军人,抬手两个耳光,对两名原地立正的手下一人赏了一个。
&ldo;寒川?!&rdo;
第7章硝烟中的歌女
一记直拳迎面而来。羽良应声飞了出去。他清楚,自己不是寒川的对手,也没有辩驳的理由,他甚至都没有做出躲避的动作,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记,认命地倒伏在地上‐‐失败者就应当承受失败的惩罚,或许他更需要一点惨痛来掩盖眼中的失望吧‐‐这样不可多得的机会,杀掉宿敌又可以嫁祸给沈家的机会,竟然毫无道理地破灭了。
&ldo;起来呀!&rdo;寒川搓着指节,一脸阴沉:&ldo;想杀我,就正面上!&rdo;
&ldo;你误会了。&rdo;羽良抹抹嘴角的血迹,摇摇晃晃地站直身子:&ldo;我真的只是想要抓捕逃犯而已……&rdo;羽良难得地低声下气:&ldo;将长官置于险境之中,是卑职的错。但是,既然长官已经承受了危险,事情更要有所结果‐‐井垣、大岛,给我进去搜!&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