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静从放着一堆杂物的篮子里翻找出针线,将搁腿的凳子让给了易宣坐,舌尖唾湿了线,轻轻松松的穿针引线,就捏着易宣破开的袖子微微矮下了头。
青年好似很紧张,瞬间整个人都绷紧了,脖颈露出的肌肤渗出汗来,不断的吞咽着口水,血液活像在那皮肉下疯狂的涌动着,整张脸红到了耳尖,仿佛能滴下血来。
粗活细活其实苏怀静都做不大来,只能说勉强做一做,他跟缝麻袋似的给易宣的袖子缝上了破口,线脚乱糟糟的,有长有短,他看了看,脸皮倒厚,半点不好意思也没有,极平淡的将线头剪了,非常镇定的说道:“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一样。”
小剪刀跟针线都被放进了篮子里,苏怀静当没有看见易宣腼腆的傻笑,自顾自进屋去了。
晚上的时候,吃完饭去休息的易宣又变成了易擎,这个疯疯癫癫的男人已有了病容,他把自己打理了下,露出有点尴尬又有些虚弱的笑容来,他说:“苏师兄见笑了。”对他而言,这个模样大约是有些难堪的。
苏怀静装没有听懂,淡淡道:“总不能见哭。”
易擎就笑了起来,他走过来躺在了苏怀静惯常倒着的那张躺椅上,手指抚弄了会儿花草,语气里带了一种别样的愉悦:“我还以为会有三年的时间,没想到半年都不到。”
“别乱动,等会又死了。”苏怀静瞥了他一眼,翻过一页书,喝了口茶道。
易擎有点生气,可是又不好发作,就撅了撅嘴,把手从花草上给放了下来,他靠在躺椅的软枕上,伸长了脖子转过去看苏怀静,忽然道:“我的衣冠冢,一定要立得又漂亮,又宏伟。”
“好。”苏怀静又翻过了一页,平静无澜道。
易擎忽然笑了起来,轻轻的,像是风吹过纸页的微微波动,神态看不出是否难过,但总归没有什么愤怒,也不太见多么的欢欣,就好像无论什么,都已经在他的生命里燃烧殆尽了,他轻声道:“苏怀静,你真是个让人憎恨的男人。”
躺椅很软,易擎窝在铺着毛皮的躺椅里,感觉自己像是被谁抱住了,有种虚假的温暖。
他死去的时候,注定得不到这样的温暖。
然而已经足够了。
易擎终于明白,为什么苏怀静会喜欢这张躺椅了,他也挺喜欢的。
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那些仇恨回想起来竟有些恍如隔世,好像他的的确确的变成了命不久矣的凡人易擎,有一个没心没肺又无情无义的同居人,正打算坦然接受自己凄惨又平淡的孤独结局。
迷迷糊糊间,易擎仿佛听见了父亲的声音,连同灵魂不堪重负的疼痛好似都减弱了许多,他沉入美梦,想到这一切即将解脱,好似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易宣再度睁开了眼睛,完好无缺的胸腹处有伤在隐隐作痛。
他疑惑的抬起头,月中天,星光正盛,七杀正与廉贞重叠在一起,杀气冲天。
星象更迭,自古多变,初冬的夜晚,二人等来的不是七杀星,而是飘落的初雪与两位修士。
“哇!阿丹,你真正是可以去天桥底下开卦摊,招牌我帮你写,我包你一个下午被人打到死!我若是晚上不是去帮你收尸,而是去帮你收钱,我就跟你姓!”
太渊一刻也静不下来,在山路上蹦蹦跳跳的探路:“全劳你的乌鸦嘴!现在可好,斐玉他重伤昏迷不可能出来找我们,还加大雪封山,天昏地暗,你我一块闯到人家不知道哪一位前辈的遗阵里来,还走不出去,你看是要怎样办啊!”
“你这么确定是遗阵吗?”九丹子缓步慢行,淡淡道,“我看未必。”
“哎,你不要骗我,这阵少说七八百年没动了,又不是龟鳖,是什么人这么呆得住,现在的海龟有这么热爱山水吗?”太渊翻了个白眼,拍拍胸膛道,“我以人格担保,肯定是遗阵。”
九丹子瞥了他一眼,平静道:“哦,不当人之后,你是想要打算做龟鳖吗?”
“破嘴丹!不要乌鸦嘴,我没有这种爱好,也没有这种愿望。”太渊赶紧去捂他的嘴,九丹子轻轻将他的手从面上择下,往前一指,太渊吓了一大跳,尴尬道,“哇,真是有热爱山水的海龟成精,这样呆得住!”
九丹子所指之处,有围着篱笆的木屋,纸窗映照出暖黄的灯火,仿佛海市蜃楼般。
“背后非议他人,非是君子所为。”
风雪猛然乍起,谦和温良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太渊忽然觉得手腕一紧,下意识抓住九丹子,就被人拖出了整场风雪。
两人站定下来,却见风雪顿时小了许多,那间远远的木屋顷刻出现在了眼前,太渊惊魂未定的站稳了,抬头一瞧,抓着他的竟是拿着小花锄的易宣,当即吓得怪叫了起来:“哇哇哇!阿丹!乌鸦丹!你说!你说!是不是你在心里咒我!”
九丹子也略有些吃惊,神态平静道:“没有啊,我只是在心里怨你倒霉拖累我。”
“啊!都是你啦,都是因为你这个乌鸦嘴!我才会这么倒霉,我是来逃难的诶,跟着你反倒是像被难在追,哎唷,这下可怎么办,不要讲斐玉的命了,我们俩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九丹子虽然也有所惊讶,但并不恐慌,淡淡道:“就算有事,这边也是陪你一起,你还有什么好不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