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到底,倘若真是当初那个自己,如今也未必会与父亲好好坐下来谈一谈。
今日的会谈其实本是易擎提出,可却全是易凤知努力在挑起话题,试图不要冷场,易擎沉吟片刻,微微笑了笑,缓缓道:“不妨事的,爹爹,人生有缘,而缘聚缘散都是福分,那位心上人的事我并不着急,儿子难过,只是……只是舍不得你。”
“舍不得我?”易凤知哑然失笑,但少见爱子这般脆弱的模样,心里极是疼他爱他,纵然觉得此言听来滑稽,可也难免柔声道:“爹爹一直就在家中等你,再说你离游历还差着岁呢,真要不舍,你再待几年也不妨事,有些人在外苦行,也有人在家中清修,都是寻常,倒怕咱们父子谈久了,互相倒是看烦起来了。”
易擎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他总不能说出来,只好苦笑,然后点了点头,他惯来天不怕地不怕,少有伤情的时刻,这会儿见着易凤知,忍住泪意已是不易,可总不好叫父亲一直说话,就哑着嗓子哽咽道:“爹,儿子也是……儿子真盼望有日娶亲,爹爹还在儿子身边,一直陪着,健健康康,幸福美满的。”
雪妃燕曾与易擎成亲,那时还是易凤知看中的媳妇,大婚白日时他还满面欢颜,结果一入夜,喜事变丧事,做妻子的联合外人要杀丈夫,做父亲的选中一个儿媳是为了害死儿子。易擎不知道当时易凤知的心情如何,可他当时的的确确是那般想的,恐怕易凤知离此也相差不远。
只不过易擎从未将雪妃燕当做自己真正的妻子,成亲之前只不过是见过几次面的美貌女子,要说动心,也没有那么夸张,要说动欲,易擎也真的不缺这么一个女子;至于成亲之后,雪妃燕的真面目立刻暴露,那时易擎也就满心只剩下可憎了,自然对她没有任何期许。
所以易擎所说的成婚,其实想的是苏怀静。
“傻孩子,你成亲的时候,爹爹自然是会陪在你身边的。”易凤知声音微止,听爱子言下之意,似乎是担忧自己喜欢上男子无法名正言顺,又好似是盼望自己续弦,不要这般孤单,心里多少古怪起来,斟酌了片刻,缓缓道,“擎儿,无论你喜欢谁,爹爹都支持你,至于爹爹惯来喜爱清净,所以独自一人也没有什么,你明白吗?”
易擎轻轻点了点头,父子二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琐碎,稍侧过脸睡下了。
易擎心事重重,困意便不太浓,倒是易凤知觉得爱子与自己难得坦诚撒娇了一回,心中喜悦,不多时倒是沉沉睡去了。易擎枕着手臂,听着父亲呼吸声逐渐平静悠长起来,知他是睡熟了,便不舍的转过身去,将他看了又看,回想了这八年来的往事。
他初醒时大脑一片混乱,易凤知来寻他的时候,还当自己是做了什么美梦,是什么敌人的幻境。后来将自己关在屋内许多天,还是苏怀静打破了他的戒备,说来倒是很感谢他,好似无论发生多么糟糕的事情,这个人一直都跟着自己,不离不弃。
想来他比自己早到八年,既要说服戒备警惕的父亲,又要照顾一无所知的自己,心中负担恐怕十分沉重。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易擎还没有狂妄到觉得苏怀静在自己身上有所图谋,毕竟他值得图谋的东西跟利益,苏怀静都不曾动心过。
所以……他说喜欢自己,是真心实意的。
当初照拂自己,也许只是因为裂天囊的人情,但回溯时光,本没有必要在这种严苛的情况下做那么多事情,即便不做,也不会影响什么,还有魔世来犯,四侯之门的破灭,本来都与他毫无干系,他参与与否,本来都不要紧,也没有任何利益可以贪图。
倒是谢谢他,使得还有这八年的光阴可以怀念。
易擎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觉,便轻轻坐起身来,将被褥盖在熟睡的父亲身上,自己开了门,将灯烛吹熄灭了,迈出步去。
今夜天星灿烂,明月皎洁,是一番好夜景,月光倒映在小池的石头上,照得亮堂堂的,像是水中碎了一波银辉。
风中送来花草树木的清香,一道身影步过月洞门,翩然显于花木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写易擎跟易凤知的父子情也好
写苏怀静跟易擎的爱情也好,都是一种新的尝试呢
第104章人流
夜深人静,倒是有一丛的守卫来来回回的巡逻着,只见陌生人影步入易擎小院之中,纷纷上前喝止。
苏怀静今日是以女身来此,只是到门口才变化回了原先的模样,因此先前走得畅通无阻,这会儿却被守卫喝住。也是他想得过于理所当然,还当已经到了内院,纵然巡逻的守卫在四处巡查,也绝不会查到他头上来,因此刚要变化面貌,忽然见易擎走出了门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然后将守卫们挥退了下去。
带头的守卫队长脸色还有些犹疑,可显然是认得易擎的,易擎在易家一时风头无二,守卫队长对他倒是很客气。那陌生的人影在花中影影绰绰的摇曳着,看起来似乎没有要说一句话的意思,守卫队长不由得心里一阵古怪,可既然是易擎的朋友,那自然就是贵客,因而只拱了拱手,收队退走了。
苏怀静见着易擎脸上那淳朴可爱的天真神态迅速消退,变成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轻佻,掸了掸衣袖,顾自款款走到了庭院之中。他们二人对彼此的性情都已经太过熟悉,熟悉到不需要做出任何假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