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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第1页）

司马迁笑道：&ldo;你这叫断章取义，这话前面还有两句呢?&rdo;

卫真嘻嘻笑着念道：&ldo;幼而不逊悌，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rdo;

司马迁点头道：&ldo;孔子虽然尊奉礼治，却绝不刻板生硬。长者固然该尊敬，但并不是只要年长就必得尊敬。像这句所言：一个人年幼时不知谦逊恭敬，长大后又没有值得称道的言行，老了之后徒费粮食、苟延残喘，这样的人，当然不值得尊敬。&rdo;

卫真笑道：&ldo;也就是说‐‐值得尊才尊，值得敬才敬?&rdo;

司马迁又点点头道：&ldo;所谓上行下效，父慈子才能孝，君仁臣才会忠。所以孔子先责长，再责幼。为君为父以身作则，才能让臣子恭敬忠诚。到后世，却本末倒置，不敢问父是否慈、君是否仁，只责问子是否孝、臣是否忠。&rdo;

卫真道：&ldo;噢，我这才明白何谓&lso;君君臣臣、父父子子&rso;!这八个字是不是说：君要像君，臣要像臣，父要像父，子要像子?&rdo;

司马迁颔首笑道：&ldo;孺子可教。君要守君之道，臣才能守臣之道。父子亦然。&rdo;

卫真问道：&ldo;如果君不守君之道，该怎么办?&rdo;

司马迁道：&ldo;君如果暴戾，臣自然奸佞，孔子在世时，弑君篡逆数不胜数，到秦始皇登基，独掌威权，大臣虽然无力篡位，但天下怨声载道，所以才有陈涉揭竿而起，百姓纷纷响应，短短几年，秦朝便土崩瓦解。&rdo;

卫真又问：&ldo;不论大臣篡逆，还是百姓揭竿，都难免流血杀伐，难道没有不流血的方法?&rdo;

司马迁低头望着那支残简，沉思良久道：&ldo;尧舜禅让，选贤举能，就不曾流血。这支残简上说&lso;天下者，非君之天下，乃民之天下&rso;，这句话，其实便是追述古道，给出的长治久安、万世良方‐‐这天下是万民公有，天子只是受天下人之托，代为治理天下，如果治理不好，便另选贤人。天子不得将天子之位霸为己有，更不能把天下当作私产传于子孙。&rdo;

&ldo;这道理虽然好，但当今之世能行得通吗?&rdo;

司马迁长喟一声，摇头叹息：&ldo;自春秋战国以来，霸道横行，天下渐渐沦为强盗之世，谁贪忍凶悍，谁便是赢家，天理公义再无容身之地。&rdo;

卫真道：&ldo;就算强争到手，赢也只能赢得一时，你强，还有更强者，大家都虎视眈眈，最终都难免被他人吞掉。&rdo;

司马迁点头道：&ldo;以力胜人，力衰则亡。这正如两个人交往，和则共荣，争则两伤。可惜世人只贪眼前之利，不求长久之安。&rdo;

卫真压低声音问道：&ldo;这么说来，这刘家的天下，有朝一日也要被别家吞占?&rdo;

司马迁道：&ldo;这是自然，只在迟速而已。&rdo;

卫真道：&ldo;听说山东已经盗贼纷起……&rdo;

司马迁叹道：&ldo;如果人们仍将天下视为私产，你争我抢，强盗将永为刀俎，百姓则永为鱼肉。除非有朝一日，天下人都明白、并共守这支残简上的道理：这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任何人不得独占……&rdo;

正在议论，伍德忽来传报：&ldo;御史大夫信使到!&rdo;

刘敢接到扶风传来的急信，忙来禀告：&ldo;减宣放走了那个小儿!&rdo;

杜周脸上被硃安世拳击处，虽然肿已消去，但青痕犹在，疼痛未褪。他并不做声，微低着头，连眼珠都不动，盯着面前案上一只青瓷水杯，听刘敢继续禀报：&ldo;减宣受到盗马贼恐吓，据说那小儿还会巫术，便设了个计，用那小儿换汗血马，谁知盗马贼并未中套，那小儿和汗血马均下落不明，应该是被盗马贼夺回逃走了。&rdo;

杜周听后，心里一沉，气恨随之腾起，嘴角又不禁微微扯动。他仍盯着那水杯，一只苍蝇飞落到杯沿，绕着圈爬动，而后竟爬进内壁，伸出细爪，不停蘸着杯内清水，洗头刷脑。杜周看得心烦，闷声道：&ldo;深秋了，还不死!&rdo;

刘敢先是一愣，随即寻着他的目光望见那只苍蝇，忙起身几步凑近，挥袖赶走了那苍蝇，又唤门边侍立的婢女，换一个干净杯子来。

杜周转开目光，望向窗外，虽然日光明亮，但树上黄叶脏乱，风中寒意逼人。

回到长安后，他立即进宫面见天子，上报平定谪戍生乱一事，天子听后不置可否，却声色严厉，问他汗血马失窃一案，他哪里敢说屡屡受挫于硃安世，只说已找到盗马贼踪迹，正在急捕。天子听后大怒，只给他一个月期限。

一个月后若仍追不回汗血马，会发生什么，杜周当然心知肚明。他任廷尉[廷尉：官名，为九卿之一，掌刑狱，主管司法的最高官吏。]那几年，专查重臣高官，一年能达上千案，一案能牵扯上百上千人，大臣被弃市灭族的情景，没有谁比他眼见亲历的更多。仕宦这些年，他自己也几次陷于罪难，却都不及汗血马失窃之罪重，本来还可借那小儿作饵，诱捕硃安世，现在却鱼入汪洋……

刘敢躬身静候杜周示下，杜周却能说什么?

他唯一能想到的，如何不着痕迹将罪过推给减宣。

纵观当今朝中官吏，治狱查案，能与他比肩的，唯有减宣。减宣曾官至御史大夫，位列三公，官禄万石，仅次于丞相、太尉。杜周则最高只到廷尉，位在九卿，官禄两千石。现在减宣虽然官位低于自己，却难保日后不会复起。这次减宣放走小儿，罪责难逃，借这一过失，正好扳倒减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