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信说着取出巴掌大一片断锦,杜周接过细看:苍底蓝纹,织工细密,银线绣图,纤毫毕现。因只有一角,不知所绣何图,只隐约看着像是鹰翅之尖。
减宣接过去看过后,道:&ldo;王侯巨富之家才能见到这等精致锦绣。&rdo;
司马迁回到家中,急忙找出所藏的那卷《太初历》,打开一看,点头笑道:&ldo;果然是兒宽笔迹!&rdo;
卫真在一旁大惑不解。
司马迁又取出延广所留帛书残片,展开铺到竹简上:&ldo;见到简卿,我就似乎想起什么,却又道不出,后来说着话,才忽然想起,这帛书上是兒宽笔迹!这卷《太初历》,是当年兒宽亲手抄写赠于我的。&rdo;
卫真凑近低头,仔细辨认后,吃惊道:&ldo;果然是同一人手笔,这么说,这帛书是兒宽写的?他留给延广,延广又留给主公?兒宽早就知道秘道盗书的事?&rdo;
司马迁沉声道:&ldo;兒宽一生温良恭谨,位至御史大夫,可为则为,不可为则止,天子有过,也不敢匡谏,善于顺承圣意,才得善终。他知晓此事后,怕祸延子孙,定是不敢声张,却又良心不安,所以才留下这帛书给延广。方才问及兒宽家人,简卿神色大变,恐怕正是因为此事。以我猜想,兒家子孙若非已经遭祸,则必定是避祸远逃了。你速去找到简卿,请他来宅中。&rdo;
卫真忙叩首劝道:&ldo;主公怎么又要管这事了?先前延广遇难,现在又牵出兒宽,他们位列三公,都无能为力,主公即便查出真相,又能何为?兒宽堂堂御史大夫,至死都不敢说出这事,主公何必要自蹈祸海?&rdo;
正说着,柳夫人忽从后堂走出:&ldo;卫真,你不必再劝。你先下去吧。&rdo;
卫真忙起身退出。
司马迁看妻子神情冷肃,正要开口解释,柳夫人却抢先说道:&ldo;你要说什么,我尽知道,请夫君听我一言‐‐方才你走后,我反复思量,才自觉失口,不该拿那些话来劝你。你我为夫妇已经二十余年,我何以不知,以你之脾性,若想做一件事,谁能劝阻得了?何况事关《论语》?孔子一生言传身教尽在于此。五百年帝王早化作尘土,而孔子仁义之道,泽惠至今。你要修史,若写不好孔子之传,一部史书将如人少了一只眼。夫君放心,此事今后我不会再劝一字。只恳请两件事‐‐&rdo;
柳氏说着便叩拜下去,司马迁忙伸手扶住:&ldo;难得你如此深明大义,司马迁在这世间并无什么知己,能有夫人如你,夫复何求?你有什么话尽管说。&rdo;
&ldo;一,请夫君千万小心,万万谨慎,如今已有两位御史牵连进来,这事恐怕包藏着天大的祸患。&rdo;
&ldo;这我知道,我也怕死,更怕牵连你和儿女。&rdo;
&ldo;第二件事正是为儿女,女儿已经出嫁,有罪恐怕也不会牵连外族,只是这一对儿子,我思前想后,想了个防患之策,只是不敢说出口……&rdo;
&ldo;你说。&rdo;
&ldo;我看近年多有官宦富豪之家,祸难将至,为保子孙性命,便教子孙改名换姓,移居他乡,不知夫君可否‐‐&rdo;
&ldo;那日在石渠阁看到柜中秘道,我便已经遍体生寒,预感不详,也在心中盘算此事。我只怕你舍不得他们,便没有提起,既然你我不谋而合,无须多说,此事宜早安排。&rdo;
次日清晨,杜周命人备驾回京。
有了御诏皇命,现在回京,更是名正言顺,减宣也无话可说。
那小儿昨夜关在减宣宅中,有重兵把守,再无刺客来袭。卫卒将小儿带了过来,杜周盯着小儿细看,小儿仍像昨日,咬着下唇,不言不语,但碰到杜周目光,眼睛一闪,忙低下了头。杜周令人去驿馆,请黄门诏使同行,嘴里吩咐着,眼睛余光却一直不离小儿。小儿听到,忽又抬头望向杜周,碰到杜周目光,又立即躲开,左顾右盼,显然是在装作无事。
侍者去了片时,回来报说天刚亮,黄门诏使就已出城去了。那小儿眼看着地下,耳却一直竖起在听。杜周看在眼里,吩咐带小儿下去,换一套衣服。
减宣前来送行,杜周道:&ldo;有事劳你。&rdo;
减宣勉强提起精神:&ldo;大人尽管吩咐。&rdo;
&ldo;途中盗马贼必会劫这小儿。&rdo;
&ldo;他怎敢有这胆量?&rdo;
&ldo;此人昨夜就在你我面前。&rdo;
减宣瞪大了眼。
杜周心中气闷,嘴角微微一搐:&ldo;黄门诏使。&rdo;
减宣越发吃惊:&ldo;在下眼拙,并未察觉。不知大人从何看出?&rdo;
原来,初见那黄门诏使,杜周便觉可疑。夜间躺在床上,细细琢磨,一一找出十一处可疑:一、那诏使从未见过;
二、声音听着古怪,并非黄门自然发出的尖细声;三、宣读诏书时声气犹豫;
四、衣裳略短,并不合身;
五、黄门大都皮肤光洁,那诏使递过诏书时,手上皮肤粗糙,结着厚茧;六、那双手厚实有力,像是习武之人;
七、黄门在宫中,常年躬身低首,身形卑恭,那诏使却气宇轩昂,甚有气概;八、黄门在宫内谦卑,一旦出宫,见到官员,奉旨宣诏时,却又有一种仗势之骄,那诏使却正相反,说话举止均含忌惮;九、那诏使始终不敢与自己对视,但说到那小儿,虽是夜晚,仍可感到他目光陡然一亮;十、匆匆就走,似在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