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琳听了这话却不以为然,“那谁又是容易的?”一看容琳变了脸色,只得微微叹气,“罢了,菩萨!自个儿的吉期眼看着近了还有心思管这些闲事!”
“要真是‘闲’事我可就不操这心了,”容琳略低了眉眼,“我们都以为四妹妹是贪玩爱闹的孩子心性、心里不装事儿,可你听听她今儿说的话!能想到姊妹终归是要分开的、能在一块儿的时候就该惜福,她说的可不是道理么?细想想以后真天南地北了,姊妹间就是想寻些别扭都够不着,那如今还有什么可治气的呢?”
德、容这一向都是小心避开“分离”两个字的,今被淑琳点出来了,再要避忌就显得矫揉造作了,那自然不是德、容二位的体性,是以容琳一提,德琳也就说了实话,“你当我不知道这个?要不是想着你就要走了,我说不好什么时候也得离了家门儿,到时候单撇下她一个,你以为刚刚儿我有兴致跟她闲磕牙?”
容琳闻言恍然——怪道她觉得德琳今日待淑琳与常不同,只是她还不等开口,德琳先有话说,“菩萨,你不用想着拿高帽儿来套我!我这也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却不是真有那尽释前嫌的雅量!我和四丫头怎至于到今天你是知道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顶多能说往后不给她冷脸,别的可什么都不敢说,你可别为了她好过就来为难我!”
德琳拿出拒人千里的样子,容琳却融融地笑了出来,看着她姐姐轻声道,“能听到二姐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先替四妹妹谢过姐姐了!”
容琳是深谙德琳的禀性,明白她肯这么说便一定会照拂淑琳的了。果然她没有看错,那日以后德琳对淑琳的言语态度面上虽看不出什么大不同,淑琳自己却是有感觉的了,背地里悄悄对容琳嘀咕道,“三姐姐,你说是不是那天我那番话把二姐姐唬住了了?我怎么觉得她这以后待我亲和多了、不再像对两姓旁人的了?”
容琳听了轻笑不已,点着淑琳小姐的鼻头嗔道,“你呀!她那是心里有你才会把你的话听进去!不然你看她什么时候被旁人唬住过?现在她待你好,那你待她也亲近些,一来二去的不就都好了吗?”
淑琳仔细想了想,点头,紧接着脸上却露出落寞来,“三姐姐,我现在跟二姐姐好了,你却要嫁人走了,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不和二姐姐好呢!”
她是至纯的心性,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容琳却险被她一句话招出眼泪来,忙提起别的话来岔过去了……
只是话能岔过去,该来的事情却躲不过去,九月初九,杜家三小姐杜容琳嫁与威远将军李昊琛为妻。九月十二,新夫妇归宁。九月十六,因要赶在大雪封路之前回到平卢,李昊琛夫妇启程离京,曾经朝夕相处的杜家姐妹自此天各一方,令她们万幸的是别离之日能又见了一面,在她们谁都没想到的地方……
第9章长亭(上)
九月十六,帝都郊外,云横秋空,风过旷野,三两座驿路闲亭此时都被锦帷遮掩,环伺着内中一座堂皇的野地营帐,衣甲鲜明的皇家侍卫分列其间,一个个看起来如泥塑木雕的,却无人怀疑若真有人图谋不轨的话他们立时就能变成疾鹰脱兔。一派井然中,立于营帐前的三位民间装束的年轻人看着便醒目而突兀了,其中一个穿浅蓝圆领直裰、戴同色文士巾的少年公子偷眼环顾四下里的阵势,多少生出悔意,“二姐姐,要不咱们回去吧?”是易服的杜家四小姐淑琳。
一直如站在自家花园般雍然的德琳小姐闻言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无奈,“这时候才想走已经晚了。”移目去看一旁默然肃立的振轩,后者正殷殷望了帐门,不由暗暗叹息了一声——兄弟们一早都去给容琳夫妇送行,她们女眷只能在家中听候消息,正惶然空落的时候,淑琳急急地来了,说是她表哥振轩打听到太子要在郊外长亭为威远将军夫妇饯行,要是快些,兴许能赶上再送他们一程!
德琳乍听一喜,待反应过来是谁在送行就迟疑了,淑琳却不由分说,“二姐姐,你不用掖着藏着的了,三姐姐出嫁那天,是谁哭得妆都花了、过后连饭都没吃?三姐姐这一走还不比她出嫁,以后就真是天隔地远了,我这心里想起来都象被掏了个洞……我就不信二姐姐你比我好过!”看德琳还犹豫,急了,“二姐姐,你要是怕大娘过后责怪你,我就说是我的主意!错过了今天,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三姐姐、你就不怕以后会后悔?”
德琳小姐被她这一说,倒是下了决心,于是她、淑琳、振轩就这么打后门出来奔了郊外。
按照德琳在路上的打算,他们是预备远远地看着,等太子他们走后再露面与容琳话别,却不知他们实在低估了皇家的势力:离着长亭还有二、三里地,就有侍卫拦住了他们的车驾要盘查!怕会被驱逐,德琳小姐只得据实以告,侍卫们却不肯信,淑琳和振轩都急得恨不能赌咒发誓了,还是德琳小姐灵光突闪,取下头上家常的发簪请侍卫拿去向帐中人禀报,说威远将军夫人看过了就知分晓——那发簪上嵌着颗天意子念珠,是二夫人向高僧求来给她们姊妹每人一颗增福添慧的,容琳断无认不出的道理。
侍卫进去后一时未出来,旁的人全都戒备十足地看着他们,尤其是打量淑琳的眼神,皆都透着古怪——淑琳为了博她三姐姐一笑特意打扮成了容琳平日出游时的男装模样,言行举止却未加掩饰,露出来的全是女儿娇态,如何能不令人侧目?只是她不知原委,光觉得被人盯视吃不住劲儿,不由靠向德琳想打退堂鼓了。